景岳顾不得对战,匆匆展开画卷检查。
画中人的面颊被戳破了几个洞,景岳面如土色。
夏冉挥剑横拉,画卷被一分为二,她抓过上半部分,盛气凌人地看着景岳。
这就是他与她作对的代价。
交易尚未完成,画卷本就不属于景岳,理当原物奉还。
景岳看着画中的父母脸庞飘远,换成面前的夏冉。他怒火中烧,再美丽的面庞,也掩盖不了她恶毒的心!
“还给我!”景岳提刀,痛心疾首。
“嗯?”夏冉扬唇,她将这一半的残卷伸手撕碎。
夏冉笑嘻嘻道:“还你。”她伸手,将粉末抛向空中,彩色的画面成为粉末,如节日的烟花绽放。她转身退场。
景岳徒劳地伸手去抓粉末,碎屑像手中握不住的沙。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目光中的恨意逐渐变浓。
他恨她!
她为什么要带来希望,又将希望在他面前撕碎!
难道她没有心吗?
对,她本来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而他,是除暴安良的审判官,他注定要将她绳之以法。
杀了她。
他要出手杀了她。
景岳眼角湿润,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
夏冉与宋筝汇合后,一同去了沙漏的安全屋。
看到毫发无损的宋筝,夏冉开心极了,赶忙问她经历了什么。
宋筝讲述道,那日在八珍楼是她故意开窗求救。
可惜景岳看见了夏冉,带她匆匆逃离。
景岳审问她后,又将她打晕带至了一处密室中,只留了一人看守。她佯装睡着,偷偷解开了绳索,趁那人不备逃了出来。
“景岳都问了什么?”夏冉追问道。
“就……安国公府的一些事。”宋筝目光躲闪,“我试图劝说他与景王反目,也不知奏效了没有。”
“他今日倒确实有些萎靡不振。”夏冉点头。
“哎?这是什么?”宋筝随手拿起了一幅画卷,她念道:“岳白铃?这是谁?”
夏冉莞尔一笑,自鸣得意:“是救你的筹码。这是景岳生父母的画像,我本要用它来换你出来。”
“哦?那怎么放在这里啊?”宋筝惊讶。
“因为——”夏冉乐不可支,“这么好用的筹码,留个备份比较好。我拿着赝品去见景岳的,他还以为是真的,你没看到他那个表情哈哈哈哈……”
宋筝听完了原委,哭笑不得:“阿冉,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啦。你呀……”
“谁让他一直找我们麻烦?”夏冉不忿道,“今日若不是你自己逃出来,我看他不定还要搞什么幺蛾子。”
这么吓他一把,能把他吓退了最好!
夏冉心中痛快极了。
……
求仙县的护城河蜿蜒荡漾,有一方老旧的石桥横跨了河流之上。
这座石桥上平日人烟稀少,只有卖菜的商贩们穿梭其上,其余过客皆走了另一座更稳当崭新的木桥。
谁知那石桥现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最中间留出了一片空地。
“让一让!他们来了!”人群中传出一阵声响,几人下了水。众人推搡着扒着石桥边,伸头往下看。
片刻后,那群人好像捞起了什么,众人将那捞起的身躯放在中间的空地处。
是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一名郎君面色惊恐地摸了一下尸体的鼻息。
尸身的呼吸早已停止,眼睛紧闭着。
没救了。
郎君悲愤怒号,眨眼间泪珠顺着下颌角落下。
是一颗晶莹的男儿泪。
那名郎君神色崩溃,仍不肯相信的跪地哭嚎着:“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
距离永娘初次闹事才过去了几日,护城河中便飘起了成老板的尸首,城内议论纷纷。
成老板的死状太过惨烈,动脉几乎被砍断,尸身又被水泡过,骇人极了。
许多围观的小娘子看了都做噩梦,只有绛雪阁的伙计李贡不嫌弃地抱着尸身哭。
李贡的男儿泪传遍了街头巷尾,见过的都说,真是兄弟情深!
鉴于成老板一向人缘极好,最近得罪的只有永娘一位,官府直接去了永娘家拿人。
永娘被抓,丽娘哭着来了沙漏求救,被人带至了夏冉面前。
夏冉看着憔悴的丽娘,询问起了这两天发生何事。
“绛雪阁自永娘那日之后便下了令,说是暂时不再卖胭脂。”丽娘娓娓道来,“话里话外还暗示旁人,说送了一百两的医药费给永娘。说若是每回都赔偿如此多,入不敷出。”
夏冉二人瞠目结舌,相视无言。
一盒胭脂五两银子,赔偿了一百两?
这可是整整二十倍的赔偿。李贡都亲自当伙计了,舍得赔这么多?
丽娘接着说道:“街坊们都说永娘活该,谁叫她拿了人家一百两银子!二十倍的赔偿也敢拿,别是穷疯了吧?永娘听到了这些风声,气得又去大闹了一番。”
“她闹什么?”宋筝问。
“其实——她没拿一百两银子。”丽娘道,“她一分赔偿也没收!”
一分也没收?
夏冉和宋筝面面相觑,这事儿倒有些蹊跷。
丽娘继续侃侃而谈,将路人的言论学了个惟妙惟肖:“成老板纵然生意做得八面玲珑,却不防惹了个难缠的,敲锣与他当街舌战。
一位说绛雪阁店大欺客,质量良莠不齐,害人毁容。
一位说永娘子身娇体弱,故意闹事,妄图讹诈。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竟是谁也没能说过谁。然而公道自在人心。绛雪阁的声望颇高,分号不管开在哪处都客如云来。而永娘——
有了酒楼老板与永娘的邻居作证,流言不可逆转的偏向了第二种。
欺诈犯的标签就这么被贴在了永娘的身上。”
“那是永娘为何被抓啊?”宋筝抓重点,“若只是风言风语,应当不至于惹到衙门……”
“罪名是——谋杀。”丽娘落了泪,“成老板的尸首在河上被发现,永娘被作为嫌犯带走了。”
“她究竟有没有——”夏冉欲言又止,她想问永娘是否真的动了手。
丽娘听出了她的意思,坚决摇头:“没有!永娘这几日病着,我亲眼所见。”
她讲起了回忆。
……
求仙县,永娘家中。
“你又何必来看我?平白惹了你家郎君不悦。”永娘病恹恹地开口,她躺在床榻上,面部的疹子已消退了大半,气色却不好。
丽娘扶了她坐起,将带来的山楂糕送与她嘴边:“谁管他怎么说。我只在乎你的身子,你这几日吵架吵得元气大伤,一日才吃了一顿饭。这山楂糕开胃,你且用一些。”
“我还带了亲自熬的鸡丝汤面和开胃小菜,待会你有胃口了也用一些。”她指着桌边带来的木质雕花双层食盒。
永娘艰难地将山楂糕咽了下去,咀嚼了几口,往日酸甜可口的山楂糕,如今却味同嚼蜡。她越吃委屈。
丽娘见她吃了,又拿了一块。还未开始喂她,忽觉手背一凉,是永娘的泪落了下来。
“怎的又哭了?”丽娘放下山楂糕,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依我之见,你现下什么也别想。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事。那些……都不重要的。”
永娘噙着泪:“也只有你陪着我了。我……我去买吃的,他们不卖给我。我去买喝的……也不卖给我。”
“如今人人都避着我,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绛雪阁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好处?竟一股脑地全偏了心肝。”
永娘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委屈,一夕之间,以往亲切的面孔全都变成了提防。
她遇到事了才发现,人们只相信自己的评价,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事情的真相。
评价标准从来不在她自己手里。她没有变,变的是人们心中的那杆秤。
人们若觉得她是好人,就对她好;若觉得她是坏人,便对她坏。全是主观判断,根本由不得她自己。
丽娘握紧了拳:“无事。反正我知晓你的身子对什么过敏,也明白你常去的店铺是哪家。你缺什么少什么,你回头列个单子给我,我替你去买。”
“你……你不怕吗?”
“不怕啊。我相信你。永娘,最受病痛折磨的是你,外人不信你,我信的。”丽娘认真地看着永娘的脸庞,仿佛透过她现在的脸,回到了小时候的初见……
那时,小小的丽娘父母双亡,跟着年迈的姥姥过生活。她与姥姥相依为命。
她性子软弱,一着急便说不出话,只顾着落泪,时常被四邻的孩童们欺负。
他们会故意抓虫子扔在她身上,故意把她撞倒,故意一群人嘲笑着问她:你阿耶阿娘去哪儿了?
是路过的永娘帮她了一把,永娘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吓跑了那些欺负她的孩童们。二人也因此成了手帕交。
后来姥姥去世时,也是永娘替她赶跑了远房来说要收养她的亲戚,替她保下了姥姥留下来的宅院。
再后来,她出嫁时,也是永娘为她梳妆,送她出嫁。至成亲那日,永娘还恶狠狠地警告郎君不许欺负她,否则永娘便要他家不得安宁。
对丽娘来说,永娘在她心中就是她的亲生阿姐。是她一遍遍的告诉永娘,不要沉默着哭,要闹!
永娘说,他们皆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欺负你的人,就是看准了你不敢还手。
若是你一直沉默,便会一直被欺负。但只要狠狠反击一次,用行动告诉别人你不是软柿子,别人自会去绕开你寻更好欺负的人。
要勇敢地大声呵斥,要直接掀翻桌子,要让所有欺负你的人都害怕。
保护自己的第一步便是,要有敢于闹事的勇气!
她一直很羡慕永娘。
永娘的父母之前开了间杂货铺,父母恩爱,只有这么一位独女,万事都依着她来,也时常会教她一些生活经验。
可永娘十四岁时,同她一样失去了双亲。她父母进货回来的路上被山匪所杀,守孝期间男方又来退婚。
即使那时,永娘也没有一蹶不振。她独自立了女户,重开了杂货铺支撑门庭。
那么斗志昂扬、神采奕奕的永娘,现下竟哭了起来。
丽娘只觉得心里难受堵得慌。
……
“除了永娘,成老板最近还与何人有过接触?”夏冉问道。
丽娘摇头:“成老板之前每日都在绛雪阁店中,昨日被解雇了没来,今晨就发现了尸首。”
“解雇?”夏冉脑海中敏锐的划过一道光。
难道是李贡?
可李贡与成老板无冤无仇,他为何下手?
丽娘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看向夏冉的目光满含期盼。
“难怪你如此着急,这罪名实在不小。”宋筝说道。
“官府那边,现下摆明了是想糊涂结案,可不管替罪羊究竟是谁。这样不行!咱们先得见见永娘。”
夏冉让丽娘带她去探监,她要亲自见一见永娘。
县衙,监牢。
丽娘给看守的衙差塞了银子,“劳烦您通融一下,让我们姐妹说几句体己话。”
“快点,一柱香后必须离开!”衙差退下。
丽娘眼眶一红,几乎哽咽,身后伪装成小厮的夏冉上前。
“永娘,你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夏冉上前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