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在家里还好吧?”方穆青问。
“好啊,”边雪半边身子撑在阳台边,拨弄杨美珍种的香菜,“你呢,这几年忙什么呢?”
“年初我辞掉工作,不拍纪录片了,准备自己创业开个公司,”方穆青说,“你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边雪给自己翻了个面,背靠围栏,“没消息,公司把我雪藏了。”
“能不知道吗,圈子就这么小,事又闹挺大,”方穆青没继续说这事,“你真要把车卖了?刚买没多久吧,不再等等?”
“反正也没机会开,卖就卖了,拜托了,有合适的买家你直接打我电话。”
方穆青安静片刻:“上周韩恒明回来找我喝酒,我刚知道你们吵架了。”
“他说我坏话了?”边雪笑了声。
“没,你知道他就是心直口快,”方穆青说,“改天你回林城聚聚,咱把话说开呗。”
方穆青夹在边雪和韩恒明中间,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他们读大学的时候关系好,但自从方穆青去年过了30岁生日,就彻底从边雪的生活里消失了。
乍一接到他的电话,边雪挺惊讶的。
“再说吧,我和林城离得很远。”边雪说。
“晞湾镇也还好吧,”方穆青说,“等空了我们去找你也行。”
边雪默不作声,楼下响起一道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对下面那人喊:“上来,卷帘门没锁。”
方穆青在电话那头问:“你跟谁说话呢?”
“我乙方。”
卷帘门声音尖刺,边雪捂了下耳朵。
方穆青顿时警惕地问:“你人都卖给公司了,接私活被发现了怎么办?”
“都说了我是甲方,”边雪拉开阳台门往外走,“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停顿一秒,破罐子破摔:“方穆青,我结婚了。”
“啊?”方穆青的声儿听着有点崩溃,“不是,你一个gay结什么婚……你的个人素质呢?美好品格呢?”
陆听站在门边,手里拎着一大包蔬菜,有条鱼还活蹦乱跳。那门框好像装不下这么大个的人,逼得他低头,两只手窄窄地夹在身侧。
边雪的手指点了一下:“放心吧,什么品格都在,对方是男的。”
啪,他不管方穆青的咆哮,把电话挂了。
杨美珍接过沉甸甸的塑料袋,喊了声边雪,然后转回去和陆听说话。
“小陆咋突然来了!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哎呀,天冷你还穿这么少,冻出老寒腿怎么办?现在的小年轻,一点都不懂照顾自己的身体。”
那语气比亲外甥还亲,边雪抱手倚在门边,一老一少续完旧,齐齐朝他看来。
“来了啊?”
“边雪,这是陆听。”
边雪和杨美珍同时开口,话落一块儿去了。
陆听先答了声“来了”,听见杨美珍的话,又愣愣回了句“你好”。
杨美珍站在中间来回看看,陆听进屋带上门,她回过神说:“你们认识啊?”
“我们认识吗?”边雪问看向陆听笑了笑。
陆听愣了下,回他:“认识。”
杨美珍把塑料袋放下,狐疑地看着他俩:“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陆听没话接了,就看着边雪。边雪走过去把菜拎进厨房,往灶上烧一壶水,回来把杨美珍按在椅子上,给她倒了杯茶。
“这是我对象,我俩结婚了。”
杨美珍的屁股立马抬起来,陆听伸手扶了一下,把茶杯往桌子里推。
“你啥?”杨美珍重复,“你们什么?”
早说晚说迟早得说,边雪没犹豫:“我说,我们结婚了,结——婚——,处对象,然后结婚。”
杨美珍的嘴开始哆嗦,陆听大步走到边雪身边,拽住了他的胳膊。谁知边雪力气不小,挣脱出来,从包里掏出个结婚证。
陆听两眼一闭,天花板在转。那红本被递到杨美珍面前,平平摊开。
杨美珍戴上老花镜,看两眼,把眼镜摘了:“少唬我,你这本儿是假的,两个男的结不了婚。”
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就说杨美珍没那么好糊弄。
陆听拿过茶让杨美珍喝,杨美珍大手一挥,说这时候了还喝什么茶!你们合伙逗我呢?
边雪铁了心要把陆听拉入伙,胳膊勾过来,搭上陆听的肩。
他对杨美珍说:“结婚证是假,感情是真,我俩一见钟情。”
陆听断断续续听见几声“真……假……情”,具体的还没琢磨清,杨美珍“噌”的一下站起来。
紧接着,啪——茶杯被彻底撞翻。
水滴答滴答,但谁也没动。
边雪看杨美珍,杨美珍瞪着陆听,陆听被夹在中间勾着肩,整个人向边雪这边倾斜。
厨房里的烧水壶尖叫,陆听的耳朵也开始尖叫,他身子一闪,两巴掌拍上耳朵,跑进厨房关水。
杨美珍失神地坐回去,盯着留下来的边雪:“你是认真的还是逗我玩儿的?”
边雪看了眼陆听的背影:“这事已经定了,陆听你明明就认识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杨美珍顺了口气,还是没气过:“这是两码事,你们就算相互喜欢,也不能……不能……”
边雪补充:“闪婚。”
杨美珍哎哟一声:“你说句实话,是不是又骗我呢?”
边雪摇头:“什么叫又,我没骗过你。”
陆听关了水回来,顺带拿了个抹布擦桌。
边雪看他这样忽然乐了,对杨美珍说:“你看,我对象其实真挺好的,阿珍你放心吧。”
杨美珍想拽他没拽住,踹了他一脚,他忙不迭绕到陆听身后:“别擦了,陆听你也说句话。”
陆听下意识挡在边雪身前,胳膊被人扯着,有轻微的拉拽感。
杨美珍说:“小陆你说,你和他是不是真的?”
陆听就这么顶着两人的目光:“是真的。”
杨美珍停顿一会儿,又说:“你说实话,我信你,不生气。”
陆听看向边雪,边雪实在没忍住,勾唇笑了一下。
“是真的,”陆听调整助听器,“我和他……他是……”
杨美珍目光灼灼,陆听不敢看她,转过去看边雪,被边雪杵了一下腰。
“没事,说吧。”边雪鼓励道。
陆听吸了口气,整理措辞,想起以前父母相互介绍对方的话:“是真的,是爱人他和我。”
边雪立马把身子背过去,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杨美珍被吓了一跳,啊了好几声,想喝水,茶杯早就空了。
陆听语出惊人,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料到。
边雪整理好表情,表示说自己去做饭,把那条鱼宰了庆祝。
杨美珍正在自我消化,闻言骂道:“庆祝个屁!边雪你差点把我气死!”
边雪在厨房灌水的时候往外看了眼,杨美珍拉着陆听的手,很亲昵地在说话。他悄悄给陆听竖了个大拇指。
把菜备好,边雪不会杀鱼,拎着菜刀跟鱼干瞪眼。有人走进了厨房,他没回头就知道是陆听。小电暖的功力不减,哄好杨美珍,又来给厨房供暖。
陆听系上围裙,接过菜刀:“这样我们,会不会不太好?”
边雪靠在灶台边,太大声怕杨美珍听见,说小声了又怕陆听听不清。他于是拿手机打字。
“阿珍很喜欢你,放心吧。”
陆听“咔”的一下剁掉鱼头,拦住边雪,让他站远一点:“哦,会信吗她?”
边雪支起手机:“我之前给她出过柜,她有心理准备。”
陆听盯着屏幕,在某个位置停顿片刻,眯了下眼睛抬头问:“出柜是什么意思?”
边雪又停下笑了一会儿,指指陆听和自己:“就是我们这样。”
陆听没再问,拿过边雪备好的菜加工。厨房面积小,边雪再避也避不到哪去,于是目睹了陆听堪称专业的刀工。
“很专业,练过?”边雪问。
陆听手上动作不停,斜斜地看他一眼:“以前做过厨师我。”
“难怪,”边雪说,“那你以前也做过木匠吗?阿珍说小卖部的椅子是你打的。”
陆听点头:“跟我爸学的。”
葱花越切越细,几乎快变成沫了,边雪摁住陆听的手,拿过刀到水池边冲洗:“那你爸还在干木匠吗?”
半晌没听见声儿,边雪关了水,回头看见陆听的表情莫名顿了一下。
陆听看着他说:“我爸,去世了。”
边雪甩了下手,水珠落得到处都是。
当时听说陆听独居,家里又欠了钱,边雪没想那么深,下意识猜测他父母在城里务工。
陆听闭上右边眼睛,用肩膀蹭脸,擦干上面的水,然后慢慢将鱼滑下锅:“去世了,我妈妈也。”
鱼刚入锅的时候,油花滋啦乱溅,蹦得到处都是。陆听沉默地站在锅边,目睹鱼尾瘫软,两面渐黄。
边雪推了他一把,拎着一个大小并不合适的锅盖,二话不说挡住锅口。
“好呆,”边雪对准陆听的眼睛说,“虽说你皮肤黑,被溅上油也会留疤的。”
锅里飘出腥香,边雪用别扭的姿势给鱼翻面,鱼肉被戳烂了也不管不顾。
“陆工让让,出去陪阿珍玩吧,这我来弄。”
陆听皱了下眉,指尖碰到锅铲,被边雪一下子拍开:“让客人做饭,我会挨阿珍的骂。”
边雪对自己的厨艺没信心,一个人在林城时虽然也会下厨,但他不轻易买肉,因为不确定煮多久会熟。
所以当他端着鱼出去时,杨美珍嗤笑,陆听沉默。
“我冰箱里还有饺子……”杨美珍说。
“被我吃了,”边雪说,“昨晚太饿当夜宵吃的。”
陆听试探着给鱼翻面,杨美珍用筷子打断:“翻不得翻不得!哪有给鱼翻面的!”
鱼没翻成,陆听还是看清楚了。
两面都透着焦黄。
“挺好的闻着。”陆听不动声色地笑了声。
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糊味。
陆听不挑食,给他一碗白米饭也能埋头苦吃。
杨美珍肠胃一般,吃不了多少。她吃完就坐在桌边看,看看边雪又看看陆听,好像光看就能看饱了。
等陆听放下筷子,杨美珍再次戴上老花镜说:“结婚证总得有两份吧,小陆的那份呢?”
陆听还没接话,边雪先说:“你刚还说这是假的,有什么好看的?”
杨美珍不理他,笑盈盈看着陆听。
陆听放下筷子,从外套内兜里掏出结婚证,但他不直接递给杨美珍,用手指捏住本子底部,倒着拿给她看。
边雪瞅了一眼,忽然又想笑。
陆听故作淡定,粗糙的手指死死遮着那行小字。包邮到家,买一送一。
杨美珍不是真想看出什么名堂,那红本假得不行,连张照片都没贴,也拿来糊弄人。
反正她知道这玩意儿大家都有就对了。
刚接受亲外甥是同性恋的事实,还没做好准备,外甥带了个男人回家,说自己要结婚了。
闪婚啊?
这不是胡闹吗!
当小孩儿过家家呢?
“那行,”她煞有介事地问,“小陆搬来,还是你搬过去啊?”
边雪和陆听都是一愣:“嗯?”
杨美珍把碗放进餐盘,拍拍巴掌:“结婚了不得同居?嗯什么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两头牛。”
边雪和陆听对视一眼,边雪表情先变,几秒后,陆听才后知后觉。
不是。
阿珍姨的接受能力,会不会太强了点?
陆听就这样冷脸语出惊人[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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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