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舟过了不错的一周,国子监的课业不算繁忙,他有时间去兽园看看,没事的时候还会跟阿竹玩一会,教会了它不少别的话。
不过阿竹说得最多的还是“晏廷文”,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它的口头禅般。
私底下,钟筠舟偶尔也听到小厮们的交谈,说阿竹跟自己很像什么的,都敢直呼世子的名讳。
钟筠舟嗤之以鼻,他就是喊晏廷文名字怎么了?他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人吗,连名字都不敢喊。
所以阿竹再喊晏廷文的名字,钟筠舟也不制止了,就让它日日如此,骚扰晏廷文。
这期间,钟筠舟还回了趟钟府,见了祖母。祖母因为父亲的事,忧思过重,身体都给愁得有些不好。
钟筠舟安慰着她,却也只得实话实说,朝堂上的事,他插不上手,何况这是晏廷文指明要做的,他更不可能去推翻了。
祖母得知后,深叹口气,说着这都是钟父犯下的孽,叹息了了,没再求着钟筠舟为钟父求情。
这事上,钟筠舟总算能松口气,心事一卸下来,看什么都自在。
这一下学,他便往晏廷文的院子钻,阿竹最近被晏廷文搬回了院子里,单劈出个单间养着。
虽不懂是为何,但钟筠舟恶意的猜测,大概是晏廷文看自己如此,后知后觉记起他自己才是阿竹的主人,起了些对阿竹的占有欲,怕钟筠舟这么一来二去就把阿竹给抢走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钟筠舟进院时,脸上综述忍不住挂上笑。
而晏廷文院中伺候的人都习惯了,看着他一脸傻兮兮的笑,便立刻该准备茶点的准备茶点,该倒茶、搬凳子的都赶紧去安排。
只是今天不同从前,院内伺候的人都愁眉不展,仿佛头顶有片阴云似的。
“这是怎么了?”钟筠舟问奔月,他是主管这院子的,对这些也都清楚。
奔月揪着眉毛:“郎君,昨晚上起阿竹就不吃也不喝,本来以为是吃的多了,不肯吃饭。结果直到刚才还是如此,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对于禽类,府上并没有专业照料的,平时只是喂个食,倒个水,所以一出了问题,就都六神无主了。
这会晏廷文还没下朝回来,他们一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世子对阿竹的看重,尤其最近,从世子那般喜洁的人居然会把阿竹接到院子里,就不难看出他对阿竹的爱护。
这若是阿竹有个好歹,他们可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恰好钟筠舟到来,他们便如寻到救星般,满含希冀的目光投向钟筠舟。
钟筠舟面色郑重了些,略扫了下院内的众人,面上挂着不同程度的焦灼。
“现在去寻兽医也来不及了,我先去瞧瞧。你们都别担心,大不了把这事赖我头上,指不定就是我这些天总是来烦阿竹,就把它给烦出病来了。”
仆从们哪敢真把他的话当真,纷纷告罪。
钟筠舟也不耽误时辰,进了养着阿竹的屋子里查看,果然见到阿竹蔫头耷尾地倒在笼子里,全然没了往日的精神。
奔月惊呼:“才没一会,怎么阿竹的状态更差了?世子要是回来看到,一定会不高兴的。”
钟筠舟在他最慌张的时候,搭住他肩膀。不情不重的力道碰上来的瞬间,奔月忧惧的心顿时平稳下来,愣愣转头看他。
“奔月,我要你相信我。”
世子府的府门前,一辆马车停下,晏廷文下了车,后头跟着个人,抻着胳膊打哈欠。
“可算是到了,”任乐山左右看看,跟着走进府,“小少爷这会也该下学了吧,他人在哪儿?”
晏廷文回眸瞥他:“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糟了,这都要生气。任乐山拼命证明自身清白:“我就是问一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最好如此。”
任乐山还记得成婚前的晏廷文,任谁提起钟筠舟都一副淡淡的模样,仿佛这人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所以当时任乐山以为晏廷文同样讨厌极了钟筠舟,觉得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死对头。哪曾想,成婚后晏廷文完全变了个人,根本不许旁人在他面前议论钟筠舟,提起也不行。
上次顾绍之的事还历历在目,任乐山打心底里不愿意步顾绍之的后尘。
“但谁真的,小少爷脾气也挺烈的,”他指指自己的脖颈,给晏廷文看,“上次把你咬得两边都是牙印,你遮都遮不住,叫朝上那些朝臣都给看了去,不敢问你是怎么了,私下里都来找我,就连圣上都问了我一嘴。”
晏廷文没有掀起舆论的自觉,摸了下颈侧:“不是他脾气烈,是我不好,惹他不高兴了。”
任乐山脑袋一嗡,差点没翻个白眼,当场晕过去。
这还是那个舌战群儒,气得老臣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的人吗?
至今翰林院上上下下的朝官都怕晏廷文,就因他太过苛刻,挑错的能力更是本朝来第一位。
这向来都是他挑别人的错,何时能得他一句抱歉,这可真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成个婚性子全变了,小少爷何等能耐,把你改成这样。”任乐山叹为观止,摸着下巴啧啧,“可他不是看不上你这张脸吗?到底是—”
晏廷文忽地抬手,示意他噤声。那副仿佛见了圣上才有的模样令任乐山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问他:“发生了什么?”
环视四周,发现是到了晏廷文的院子前。
所以圣上在院子里?
任乐山心内奇怪,他二人刚从宫里出来,圣上怎么可能比他们还快就到了这里,这不合理啊!
他疯狂眨眼,希望获得晏廷文的解释。也如他所愿,晏廷文很快给出答案:“他在里面,你慎言。”
这个“他”,任乐山很快理解了是谁。
“合着他在你院子里!”他一下放开挡嘴的手,喊了出来,接下来就挨了晏廷文一记眼刀,跟着就是他手不留情的拳头。
“嗬……”任乐山捂着肚子,五官痛苦地揪成了一团,气声道,“你下手这么狠……”
“我警告过你了。”
任乐山到底是武将,平时挨得疼比这个痛多了,他很快恢复,问出了另一个被他在意到的事。
“都没进去,你怎么知道他在?”
这个问题,晏廷文没有大方给出答案,他自顾自步入院内,瞬息察觉了里面气氛的不对。
因此没管任乐山在后面的絮絮叨叨,就快步朝一处而去。
“诶……你往那边去干嘛?”任乐山奇怪地看着他步去的方向,根本不是主屋的位置。
另一头,晏廷文快步走到屋前,小屋的门虚掩着,他听到里面轻轻的说话声,悬起的心一下子安定。
他并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定了定神,将门碰开道足够查看的缝隙。
烛火给整间屋子染下泥金,拉长的灯影摇曳之后,一道颀长的侧影清晰显露,少年的侧脸透出坚定的专注,垂低的乌黑鸦睫扑落大片阴影,鼻尖凝出汗珠,悬而将落。
他自己都紧张得不行,还分神安慰着身旁人。
“……它不疼,怎么看着你好像很疼的样子?”
“郎君,我是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阿竹这个是小病,兽园里那些小兽有比它还严重的,都是我治好的。”
奔月十分讶异,这听上去不该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会做出的事:“郎君怎么学会的?”
“它们跟人又不一样,发病的时候通常看不出来,等我发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所以我跟兽医打了很长时间交道。慢慢也就懂了,一些小病我自己就可以治。这叫什么,”钟筠舟皱眉思索,忽然想到了,眼睛亮着道,“久病成医!”
昏黄的烛火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灯幕织就的纱所模糊,仿佛晕开在水墨中,带着令人意迷心醉的混乱美感。
晏廷文眼神一时没有转开,不知情的任乐山只看见他站在半开的门前,素来清冷的面上投下一道昏光,如道火光般将其表面冻着的冰雪都融化了。
任乐山凑过去,这次没有一惊一乍,只是追着他的目光看进去,于是他也看到了那一幕。
讶然着,再看晏廷文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一些更深的东西。
两人都没有在钟筠舟忙着的时候打扰他,只是静静等在外面。这期间,任乐山并没有开口问什么,沉默站在晏廷文的身侧,一个看天边的月亮,一个瞧着院里繁茂的大树,呆呆出了神。
不多时,背后传来道惊呼。
奔月被突然出现在院中的两人给唬了一跳,本是要出去拿东西的,这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屋里的钟筠舟捕捉到这异常,边问着边走到门边:“奔月,发生了什么事?”
门板吱嘎被推开,外面的一切都暴露在目光中,钟筠舟脸上浮出诧异,尤其当看见任乐山的时候。
他在宫中读书的时候,见过任乐山几面,对他略有些印象,只是没想到他跟晏廷文关系还挺好,可以直接到家里来。
据他所知,晏廷文是没什么朋友的,平时若有人来府上拜访,也全叫他给拒了。
于是眼神不由自主在任乐山的那边多停留了下,可以说是停顿的比较明显,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
下一刻,一道话音打破晚夜的沉静。
“天色已晚,你可以回去了,”顿了顿,晏廷文眼神对上任乐山,补上三字,一字一停,仿佛在提示什么般。
“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