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的气被鹦鹉开口说话给消掉了大半,钟筠舟丢开信纸,朝它看去:“我可听说,晏廷文的鹦鹉不会说话来着,不论谁哄它,它都不开口。难道这传闻是假的?”
逐玉捡起那已经成废纸的信纸,先收了起来:“少爷在兽园不是也养了好些鹦鹉,大概它感受到少爷身上同类的气息了,这才愿意开口。”
“嗯,那跟我挺有缘的。”他伸出手指,等待鸟儿飞过来。
下一刻,那鹦鹉竟真的展翅飞下,不偏不倚落在钟筠舟伸出的手指上,喉头发出“咕”地一声,爪子抓着指节,小脑袋靠近蹭了蹭他的皮肤。
“少爷,它很喜欢你!”
钟筠舟难掩骄傲,装作不在意,实际嘴角已经翘了起来。抬起另只手,试探着要摸鹦鹉的脑袋,没等碰到,它就主动把脑袋顶到钟筠舟探来的指腹上。
“这么亲人?”
逐玉笑着说:“奔月说喂养它的人都不敢碰到笼子呢,说这鹦鹉会啄人。”
钟筠舟不得不怀疑起这话的真实性,怎么看怎么感觉这鹦鹉跟自己养的一般,只对自己亲昵。
他摸了会,突然道:“这是晏廷文的,养它的小厮见它不见,估计要被吓死。”他本想要让逐玉去唤养宠的小厮,后来想了想,改了主意。
“少爷发发善心,给它送回去。”
一路上,鹦鹉都表现得很听话,站在钟筠舟的肩膀上不胡乱飞,就仿佛扎根在他身上般。
他来到晏廷文的院子,他知道他今日没上朝,特地找过来。院子里的奔月一眼注意到钟筠舟的到来,即刻迎上去。
钟筠舟问了嘴晏廷文在哪儿,得知他在书房,便自己个寻过去了。
奔月望着小少爷的背影,突然眼一眯,注意到肩头那个突兀的小东西。
“啊!那不是世子的—”
“笃笃”,钟筠舟记得晏廷文的规矩,进门之前先敲了门,得到同意进门的话,才推门走了进去。
满室书香,墨香掺杂其中,光影道道穿过码得齐整的书册,在书桌上泼落金色的墨。
书房的主人自书桌前抬起头,不似从前那般穿戴规整得体,如墨长发仅用根玉簪簪起一半的发,另一半闲闲搭在肩前,周身多了许多往日难见的和润之气。
晏廷文看着他,并不问来由,仿佛在等着他先开口。
钟筠舟磨了磨唇瓣,挪到屋中,把门关了。
“你瞧瞧,这是不是你养的鹦鹉?”
钟筠舟站在书桌外,绯衣热烈,葱白的手指指着肩头上的鸟儿,它正咬着钟筠舟肩侧垂落的头发,玩也似的。
晏廷文看了它一眼,又像是没看:“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钟筠舟简直被无语到了,双手捧下鹦鹉,凑到书案前,捧给他看,“你的鹦鹉,你不认识吗?”
书案顶着少年的腰,拦住了试图飘洒的衣袍,夏日衣薄,他俯身靠近时,领口不可避免地敞大,惹眼的白大片暴露。
“不认识,跟它不熟。”
钟筠舟愣了下,突然被逗得笑了,他笑起来两只眼睛会下弯得很厉害,四颗虎牙有两颗露在外头:“什么嘛?你在跟我说笑吗?”
晏廷文眼神不着痕迹上抬,绕着他的眉眼走了一圈,忽而抬起手,像是要去捉钟筠舟的手一般,钟筠舟条件反射后退,才发现他的手落向鹦鹉的方向。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刚还亲人非常的鹦鹉照着晏廷文伸来的手指就啄了一口。
钟筠舟惊呼:“啊!”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晏廷文收回手,再度抬眼:“确实不熟。”
这下子,钟筠舟再忍耐不住,几乎是大笑出声,狂放地表达着自己的嘲笑:“哈哈哈哈……晏廷文,你养的鹦鹉居然啄你,看来也不是人人都喜欢你。”
晏廷文没有辩驳什么,他掏出帕子,递给钟筠舟:“那不过是外人的看法罢了,”眸光略有停顿,他言,“确实也并非人人喜欢。”
钟筠舟自然而然接下,擦了下眼角的泪,这时好好待在手中的鹦鹉突然扑腾起来,钟筠舟急着去抓它,帕子自指间滑落,掉在桌上。
很快被只手拾起,本该丢掉的东西,却被再次收进了怀中。
鹦鹉飞得太高,贴着房梁飞,钟筠舟跳起来都够不到,他努力了两下,最后果断放弃。
屁股一抬,毫无规矩坐在了书案上,又抓过点心盘里的茶点,咬下一口,边嚼边问:“你的鹦鹉叫什么?”
嚼动间茶点的碎屑如雪花片般簌簌掉落,若是任何一个在晏廷文身边伺候的人看到这幕,非得当场跪下,哆哆嗦嗦生怕被打一顿逐出府去。
然而钟筠舟吃的不亦乐乎,跟着晏廷文抬手为他倒了杯茶:“阿竹。”
“唔……好普通的名字,还以为你会给它取个什么诗情画意的名字。”
“我觉得很好,”晏廷文推过茶盏到他能够到的地方,“喝点茶。”
钟筠舟没有被照顾的脸热,自然端起茶抿了口,茶香清新,入喉后又返上来,经久不散。
“你这里的茶不错,比藏明家中的要好太多了。”
他喝着茶,又咬茶点,听到晏廷文平淡的话音:“你跟温用晦关系也很好?”
钟筠舟点点头,几口解决掉茶点:“毕竟在国子监,就他和顾绍之不是因为我的家世才来与我结交。”
他拍拍手,沾着的碎末掉落,钟筠舟的话音穿插:“阿竹飞到了我的房间里,这给你送回来,吃你一口糕点,喝口茶不过分吧?”
“不过分。”
“那我们既然这么熟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晏廷文注视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说:“你说。”
“才刚祖母给我送了信,说父亲在朝中被人参了一本。”说这话时,钟筠舟脑袋低着,手指摩擦着根本不存在的茶点残渣,话音停了下,忽而转过脑袋,眼睛对上晏廷文的视线。
“是你做的吗?”
周遭空气仿佛一瞬凝滞,钟筠舟双眼关注着他脸上任何一切细微的表情。
晏廷文同样回以注视,静默并没有保持太久,他开了口,很直白。
“是。”
没有所谓的闪躲,没有任何解释,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就把这足以惊天动地的事给描述过去。
“为、为什么?”钟筠舟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微微的发颤。
晏廷文声色仍旧平淡:“他做错了事,我只是指出来。”
钟筠舟唇瓣颤了颤,想问的似乎有许多,到头来,只有一句:“对,这是你该做的事,你也会这么做。”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中骤然闪过的片段是他对父亲的高声控诉,他的恨,他的怨,他没有完成的报复。
直到那一天,有一个人闯进来,将他的怨他的委屈都填平了。
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宛若有蚂蚁在啃食,钟筠舟不适地揉了揉心口,晏廷文的话音与此同时响起:“不舒服吗?”
他目光盛着少见的忧心,停留在钟筠舟揉动心口的手上。
触及到的瞬间,钟筠舟眼皮一跳,身体也跟着退离,就像是要逃跑般,唇瓣碰着:“晏廷文—”
“晏廷文!晏廷文!”
阿竹不知何时停在钟筠舟背后的书架上,脆生生地叫起来,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钟筠舟怔然回头,阿竹仍旧不知累地喊着,劲头就跟上了脾气死倔的钟筠舟一般。
晏廷文跟着站起来:“是哪里难受?”
他绕过书案,根本不理会满屋的叫声,即便那是在唤他的名字,径直走向钟筠舟。
“什么难受?”钟筠舟边退后,边冲他笑笑,“我只是觉得有些闷罢了。对了,”他指向那漂亮的鹦鹉,“你听到阿竹说话不惊讶吗?听说它从来没开过口。”
晏廷文根本看也不看,注意力全在钟筠舟的身上,包括他退后的脚步。
眉头向下压了压,表露出一丝不悦:“钟筠舟,”他叫了钟筠舟的大名,有过很多次,但情绪各不相同,譬如此刻,钟筠舟能深刻体会到他的不高兴。
“我在问你话。”
钟筠舟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笑模样:“我也在问你话呀,你怎么不回答?”他停顿,很快换了个调皮的调子,“惊讶还是不惊讶,晏廷文。”
“晏廷文!晏廷文!”配合着满屋重复的唤声,犹如魔音贯耳,钟筠舟乐不可支,而晏廷文眉心越蹙越紧,脸色泛起黑。
钟筠舟见势直接遛到了门边,推开门的前一刻,转首。
乌黑的发飘扬,点点金色点缀其中,宛若波涛般荡漾,浅色眼瞳泛起亮光,如玉面庞漾着同样璀璨亮目的笑,就像被定格了一瞬,深深印入心底。
“你该感谢我的,我让你的阿竹开了口。这个就当你帮了我的谢礼。”
帮我惩罚了父亲。
说完,开门离去。
余音盘旋在屋内许久,阿竹忽然飞起来,绕着晏廷文的身体打圈,喊着“晏廷文”,喋喋不休。
晏廷文蹙紧的眉头渐渐放松舒展,最后忽地释出个笑容,新雪初融般流露出了冷雪的柔情。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再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姓,能做到的只有他。
也只有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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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