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没睁开眼。
也没搭钟毓的话。
只是在感觉到钟毓的指尖的时候,眼皮不自觉地很轻微地颤了颤。
沈牧阖着眼,问:“你今天该要走了吧。”
初一那天,钟毓刚来瑶光寺的时候,说的是要在瑶光寺小住上一阵子。
既是祈福,也是回避。
但是钟毓作为中宫的皇后,一连十数日不回到宫里去,已经是很超过的事情了。
大概用不了多久,上京城里就会传出帝后失和之类的风声。
各人都有各人的立场。
皇帝预备新立太子,正需要这样的风声舆情。
而那位新太子的母妃娘娘,自然也少不了要造这样的势,以便将来若有万一,也好名正言顺地继位中宫,更将新太子身份上的正统做的顺理成章。
但钟毓却应当是不想要这样的局面的。
至少暂时还不想要。
所以钟毓必须要回宫去了。
钟毓收回手,袖子却从沈牧的脸颊上轻拂了过去,袖口笼带着一股清雅恬淡的香气,幽幽的如一抹风,聚拢又消散了。
沈牧轻嗅了嗅,最后缀在尾上的那点味道还是没变。
甜的奇异的香气。
都有些不大符合钟毓的身份。
钟毓站在摇椅旁边,轻声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呀,云瑶,我该回去了。”
“銮驾都已经准备停当了。”
“下午便要启行回宫了。”
沈牧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点了点头,说 :“你早点回去也好。”
钟毓早点儿走,她也不用天天在钟毓面前装没事了。
虽然心里清楚钟毓一定知晓此事。
但是钟毓越想知道其中细节——比如,她是怎么疼的,什么时候疼的——沈牧就越不想让钟毓如愿。
装着么。
装呗。
不过这十来天一直都没能睡好觉,沈牧也是烦躁得很,要是钟毓再赖在这里多待上几日,说不定沈牧还真就懒的再继续装下去了。
真是可惜……
沈牧在心里这么说了一声。
钟毓听见沈牧说的这话,便撇了下唇角,不大高兴地弯了弯腰,低下去靠近了沈牧,问道:“云瑶,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吗?”
“你都不想看见我吗?”
“我这次走了,还不知道下一次再看见你,会是什么时候呢,云瑶。”
沈牧终于撩起了点眼皮来。
朝钟毓看过去,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钟毓想了想,忽然说道:“云瑶,若不然,我带你一起进宫如何?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好不好呀?”
“云瑶,你就装成我宫里的人,没有人敢盘查你的。”
“很容易就能跟我一起回宫去了,怎么样,云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呀?”
钟毓说完话,眼睛都亮亮的,很是激动似的。
仿佛她这么一说,就真的已经把沈牧给一起带走了。
然而沈牧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眼钟毓,看过之后,就又懒懒地垂下了眼,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钟毓,说:“不要。”
钟毓抿了抿唇,有些很失望的样子,叫道:“云瑶……”
沈牧没理她,只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钟毓不仅没有走,还在沈牧身边坐了下来,很是好奇地追问道:“有事?什么事情呀?”
“云瑶,你要去做什么事?”
“要不要我帮一帮你呀?”
沈牧就再抬起眼,看向钟毓,开口说:“去杀人。”
“你也要帮我吗?”
钟毓应该是要被吓到的。
毕竟钟毓是温婉,善良,有慈心的。
况且她们还在佛寺里。
但钟毓没有被沈牧的话吓到,反倒还更往沈牧身边凑了凑,接着问道:“云瑶,你要去杀谁呀?”
“是什么人呢?”
钟毓这些话问的,仿佛是在考量值不值得她帮忙,而她帮忙的,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沈牧就回答说:“去杀一个冒充我的人。”
北族的使团就快要到上京城了。
她这个阿央塔,也该适时回去正一正身份了。
“哦,原来是这样的事,”钟毓点了点头,一副很是认同沈牧的样子,说道:“那这的确,是件该亲自动手的大事情了,云瑶。”
沈牧便重新闭起了眼睛。
钟毓这是要坦白吗?
又或许只是本性使然。
钟毓的本性……
沈牧搭在摇椅上的手动了动指节,敲落在侧边的扶手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来。
钟毓微微笑着,即便是坐在小凳子上,也是腰背挺直,仪态端正。
大约是马上就要回宫去了。
所以钟毓便就又重新拾起了皇后的样子来。
钟毓抬手轻抚过发髻上的钗饰,开口说道:“云瑶,这样的事,该你亲自动手,我也不好帮你的。”
“我去不了,你自己要小心些,知道吗?”
沈牧再抬起眼,朝钟毓扫了下,意有所指地哼笑了声,说:“不会比你第一次见到我的那天更不小心了。”
钟毓叹了口气,放下手来,道:“那天啊……云瑶,那一天,你确实是太不小心了。”
“哦,对了。”
“云瑶,我上次是不是,落了支步摇在你这里?”
沈牧敲着扶手,略想了想,说:“好像是。”
“应该被那可收起来了,你要的话,我让她去找给你。”
钟毓这些天落在这儿的东西可不少。
今天一个钗,明日一个环。
若是有那个心,光在这儿等着捡钟毓落下的东西,也足够发笔大财的了。
钟毓慢慢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必了。”
“既然那可姑娘给你收起来了,就好好地收在你身边吧,不过云瑶,你可不要把我的东西给了别人啊。”
沈牧挑了下眉,说:“等会儿我就让巴图拿去变卖了。”
钟毓却是很定得住,笑着道:“云瑶,你放心。”
“只要在上京城,便绝没有人,敢接手这些东西的。”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
“今日匆忙,我便不留下来吃那可姑娘做的午饭了。”
“云瑶,我就先走了,等过几日……”
钟毓的话只说了一半,留了个未尽的话头,便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像是专程在等沈牧追问。
可沈牧什么也没有问。
钟毓也就只能走了。
等钟毓一走,那可才从厨房里冒出来,小声地叫道:“阿央塔……”
沈牧问:“都安排好了吗?”
那可走到沈牧身边,点了点头,回答道:“巴图传了信来,使团今夜抵达虞城。”
“那里离上京城只有一百多里路。”
沈牧敲了敲扶手,下了决定:“今夜等过了子时正,就启程赶路,明日午时之前,务必赶到虞城。”
那可点头应下:“是,阿央塔。”
“那我现在就去做准备。”
沈牧挥挥手,便让那可去忙了。
一来二去说说话,耽误了些时间,已经就快要到午时了。
沈牧轻啧了声,撑着摇椅站起身,回了屋里去。
得了。
看来今天中午她这顿饭还得延后。
这钟毓……
八成是故意的吧。
自己吃不上那可做的饭,还在这儿拖着时间,让她也吃不上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