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搅碎意识前,无期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悬赏令,天庭徽印闪出光亮,仿佛将他的肉身撕裂。他看见迁神木上沾染的猎人鲜血发出微光,一段破碎的画面猛然砸进脑海——
猎人匍匐在地,双手高举迁神木,一个仙官打扮的人正从中抽出一缕生魂。而仙官腰间的玉佩,刻着与悬赏令上一模一样的徽印!
“……凑够生魂,可抵你儿性命!”狰狞笑声在幻象中回荡。
“天、道……”无期喃喃一声,彻底陷入黑暗。
无期昏迷的瞬间,东泽敛得到了身体的绝对掌控权。
她盘腿端坐无期识海,念出短咒。魔气瞬间笼罩无期的肉身,从他瞳孔簌簌窜出,即刻将周遭碎石化成灼烧的火球,其上闪烁着魔纹,冲着那白骨利爪而去。并在猎人身边划出结界,白骨利爪被击落,之后落荒而逃。
与此同时血雨铸成一根根针,挡住白骨利爪的去路。像是一张天网,将白骨利爪禁锢住,天网愈来愈小,东泽敛手一挥,天网即刻收紧。她看到崖对岸有一抹黑影闪过,白骨利爪遽然分崩离析,血雨将其染红,嵌入其中。
一眨眼的功夫,那白骨利爪便遁入地缝、消失踪影。
只剩她识海中千世轮回锢的余痛……
雾气弥散开来,雨滴依旧落下,月光被遮在云后,漆黑的夜甚至透不出一丝光亮。
东泽敛控制无期的身体,扶住冰凉的石壁,溜下身,瘫软在地上。
“这具身体太弱了……”
东泽敛控制无期摊开手掌,指尖摩挲无期掌心血痣,一缕魔气探入,竟引得识海深处禁锢的仙心震颤!
……是了,千世轮回锢。
他既对仇人生怜,又为何身负此术?
此禁术知道之人不多,会用之人则少之又少。
他为何要以仙神饲养我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
东泽敛有些头晕,她扶额蹙眉,挣扎了好一番。
最终抬起重如磐石的脚步,走到猎人身旁。
东泽敛操控无期的手掌隔空拂过猎人身体,人已经死透了。
她无声叹息。
手下遽然一顿,她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无期的手指从猎人腰间勾出一块令牌。令牌之上赫然刻着一个“庾”字。
天蒙蒙亮,无期终于清醒过来。任凭他如何聚力,身体也不受控制。现下他的身子正走在一片不见尽头的山林里。意识到右肩正承受着一股力量,他用余光瞥见身后正拖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那猎人。
“你救下了他。”无期有些意外。
“嗯。”东泽敛应声道,“他手上的迁神木中有凡人魂魄,此物能召唤傀儡兽。人已死,执念未消。”
“死了?”无期有些迟疑,但转念一想,又吐了口气,“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恐怕神仙也救不活。”
“你要将他葬在何处?”
“再往东十里,有间驿馆,他想回到那里。”
东泽敛正屏气凝神,用魔气细细探查着什么,她仿佛能看到许多身前事。
“你是如何知晓?”无期狐疑。
东泽敛看了猎人一眼,“会说话的,不只有活人。”
东泽敛能顺着他的气息,搜寻他去过的地方——
因为他被傀儡兽的白骨利爪伤过,而白骨利爪又被她钉入了魔气。
无期若有所思,又将话头折了回来。
“这么说,那迁神木中的魂魄,是他儿子?傀儡兽又是什么?”无期一头雾水,他想了解得更清楚一些,可只要一思索这种东西,脑仁就像被火灼烧一样,疼痛难忍,所以他干脆不去想了,直直问出来。
东泽敛摇头,“不止。迁神木中的魂魄并非来自一人。”
“傀儡兽实则是罪仙,受过**钉刑法后被封印在南冥,不知是和缘由,竟然跑到凡间兴风作浪。”
无期感觉到浑身酸痛,他累得几乎要虚脱,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他是靠东泽敛的魔气支撑,才能继续赶路的。
一阵强烈的无力感袭来,无期瞬间没了方向。
他肚子咕噜作响,“有些饿了……”
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空虚感也猛地攥住了东泽敛的感知。说起来,她也好久没进过食了。
“……闭嘴。”她在识海里怒火斥道,却无法阻止那该死的共感将饥饿的信号放大。
无期在东泽敛魔气的加持下,加快了步调,抵达驿站时,东方才出现一片红晕。
“庾家驿。”无期站在驿站门口,看着牌匾上的字。
一个路人眼神空洞地走过,用一种平板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念道:“庾家是洧盘有名的世家大族,当家人心善,搭了许多驿馆,供赶路人歇脚。”
仿佛一句说了千百遍的咒语,听得无期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店小二见有客前来,他笑容僵硬,脸色白煞,赶忙起身迎接。
“你不觉得有些怪么?”无期识海中嘀咕,“我拖着一具尸首,这些人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吗……”
无期悄悄偏头,猎人的尸首被他绑在了用藤蔓与树枝缠绕成的铺席上,但是经一路走来,有些磨损。正常人搭眼一看就能知道这上面躺着一个人,这人面色惨白,甚至有些发青,却没人问过这人是死是活。
东泽敛传音道:“按兵不动,一切如常。”
东泽敛察觉到一丝异样,她阖眼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妖气正笼罩这家驿馆。但她没有打草惊蛇,选择住了下来,先休整一天。
用过饭后,无期又捋了一遍,原来猎人当时找道人来捉拿他们,只是为了那一百两白银的悬赏金。因为只有这些钱,才能赎回他儿子的性命。
“我想帮他。”无期躺在榻上,他眼神扫过猎人尸首,对东泽敛说道,“我知道,单凭我一个人是做不了什么的,若是仙灵大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肯定能帮他救回儿子。”
东泽敛冷笑,操控着无期的面孔做出一个讥诮的表情,“……仙灵?眼瞎了么,本座是魔头。”
仿佛为了证明,一抹赤金魔气在无期的瞳孔中一闪而过。
“祖宗有训。”无期又将话折了回来,“仙灵大人神通广大,定也不愿看到人间疾苦吧,丧子之痛,犹如剑刃锥心啊。”
无期话音刚落,突然脸色一白。
不好!
一股剧烈的绞痛猛地从他腹部窜起!
无期突然浑身冒冷汗,他想伸手捂住肚子,奈何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难道是饭菜有问题?
肚子好痛!!!
“那个……”无期吞吞吐吐,“大人先休息片刻如何?”
东泽敛冷声道:“为何?”
“该休息的难道不是你这具虚弱的身体么?”
“我哪虚了我……”无期辩驳,疼痛感却攀附上心口,实在憋不住了。
……
几乎是同时,一股陌生的、难以忍受的胀痛感也猛地攥住了东泽敛的感知。
东泽敛这次知道是为何了,因为她的由于共感的缘故,发觉腹部格外胀痛。
“人有三急……”无期开始有些口不择言,“让大人您帮我解手,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东泽敛默默翻了个白眼,将魔气收束。
无期瞬间如同撒欢的狗子,捂着裤/裆冲进茅房。
一切准备就绪。
终于可以释放啦!!!
诶?
等等——
“大人?”无期试探性发问。
“嗯?”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你怎么还能听见!!!”
“不然呢。”东泽敛觉得他大惊小怪。
“可是可是我……我……”无期额角的汗珠往下滴,他胡乱抹了一把,“这这……这有辱斯文!我是担心这气味、玷污了您的圣洁的灵魂!”
圣洁的灵魂?
是指她那一缕残魂么。
“麻烦!”
东泽敛屏息,探入无期灵台,将自己与无期的共感程度降到最低。
“大人?”
“大人?”
无期又喊了几声,终于没人响应他,他这才放下心来。
几声响动过后,他肚子好歹不痛了。
现在的他只感觉到自由!
深吸一口,是自由的气息!
当然,是有一点臭。
不过,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来回摆动几下,又左右踢踢腿。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这样最舒服。”
他抬头看月,夜色静谧,心情格外美妙。但白日种种异象和这驿站的诡异,让一阵风吹过都显得阴森起来。他没敢多逗留,快步回到了厢房。
在房中看到猎人尸体时,无期又记起东泽敛说午夜时分让他入土为安,时辰也快到了。
“大人?”
一片沉寂。
“大人?”
无人应答。
静得可怕。
无期心底咯噔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猛地攫住了他。
他放轻呼吸,警惕地观察四周。
风急叶晃,门窗咣当作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期乱叫起来,“你看那!快看!”
原本沉浸在识海的声音没出现,无期更慌了。
“大人!大人!!!”
“大人救命!!!”
东泽敛被他吵得脑袋嗡嗡响,轻叹一口气,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窗外出现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敲门声起。
咚——
咚咚咚——
无期咽了咽,房中烛火随风飘摇,他的影子照在墙上,一晃一晃地。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愈来愈频繁,力道也越来越大,木门都随之抖动,灰屑落了一地。
不应该啊。
从外面看,庾家驿整洁干净,怎么现在落下的飞尘这样厚。
无期心说。
灰尘入鼻,呛得他直咳。
“——坐着别动。”识海中女声再次响起。
无期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其他人。”
“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东泽敛的警告像冰线划过神经。无期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咚咚声戛然而止。死一样的寂静里,落针可察,只有灰尘在昏暗的烛光中无声飘落。无期感觉到一阵瘙痒,像是有什么东西细细簌簌地爬上他的后背。他静默转动眼珠,只看到墙上被烛火照射出自己的阴影一旁,多了一个满是触角的怪物。
无期吓得陡然一颤。
突然,一种湿漉漉的、仿佛某种东西在门外拖行的黏腻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腐木头和某种东西腐烂的甜腥气,从门板的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像是人的头发。
每根头发都往前蠕动着,有些粘腻恶心,而发丝的尽头,是一颗颗滚动的如眼珠一样的圆球。
而这些东西正奔向猎人的尸体。
无期感到一阵反胃,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眼球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向门缝——那不是东泽敛的控制,而是另一种更阴冷、更诡异的力量在牵引他的视线!
他被迫看向那条黑暗的缝隙。
缝隙中,有一只完全由蠕动灰尘组成的、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睛,也正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
识海中,东泽敛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闭眼。”
“是‘尘魇’。”
她心道: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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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傀儡兽骨如梦三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