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蓬仙看着他高大峻拔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倔犟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赵庚一直留心着身后的动静,见没有脚步声,回过头一看,绿衣少年正双眸喷火地瞪着他,见他望过来了,眼神不躲不避,一脸不爽。
赵庚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奈与头疼交织的复杂滋味。偏偏她又不像他手底下的兵,不能操练到她心服口服,更不能严词训诫——赵庚有预感,如果他这么做,她一定会更生气。
“你不饿吗?”赵庚实在没有和这样的……女郎相处的经验,在脑海中搜刮了半晌,干巴巴地抛出一句,“我可以在帐篷里摆一个架子烤肉。”他烤给她吃。
隋蓬仙嗤了一声:“国公爷在我面前显摆你的帐篷够大?好让我安心监禁?”
赵庚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你去过云州吗?”
云州,是他戍守边疆时待的最久的地方。
隋蓬仙眼神奇怪地瞥他一眼,哼唧道:“我可没有国公爷见多识广,没去过。”
这人就这么喜欢臭显摆?
隋蓬仙退婚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遥远的天际边缘晕染着沉沉的深蓝色,篝火堆仍在不知疲倦地轰轰燃烧,时不时发出零星几声火花爆破的声音,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当值的禁卫远远站着,收拾桌椅的宫人低眉顺眼地干着自己的事,不敢抬头去看贵人们说话时的模样。
夜色掩映下,赵庚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耐心:“云州有一种野果,生吃十分酸涩,但当地人将它磨成细粉,洒在烤肉上,既能解腻,又能让烤后的肉质变得更弹牙多汁。云州从前常年受北狄侵扰,当地的气候也不利农桑,云州百姓多以养殖为生,那里的牛羊肉质十分鲜美,远胜汴京。”
看她听得认真,赵庚恰到好处地停了停,那句‘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尝一尝’的话咽了回去。
此情此景,包括他这个人,他们之间的关系,说这句话就太……奇怪了。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我又去不了云州。”
为了防止真假世子的事败露,忠毅侯夫妇从不允许她离开汴京,说来可笑,姐弟之间,反而是先天体虚的隋成骧去过的地方更多——谁让那些神医老头总是喜欢找些鸟不拉屎的乡野地方隐居呢?
听着她的抱怨声,赵庚有些不确定,她的心情是不是突然又变差了一些。
“我回汴京时,带了些那种果子磨成的粉。”
隋蓬仙抬起头看他,眼睛重又变亮,好像刚刚笼罩在她眼瞳上那层灰蒙的阴翳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赵庚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跟我回去。我烤给你尝尝?”
不得不说,赵庚从外形上来说,当真是一个极其出众的男人,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也不是寸功未立的青年,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男人。
这样的人愿意为她低头——隋蓬仙意识到这一点,回荡在她身边的风夹杂着火星迸发时些微的烫感顺着她握紧又松开的指缝渗进肌理,吹散了她满心的郁卒不快,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竖起的刺慢慢软了下来。
……
得知隋蓬仙被牵扯进一桩命案里,且被景顺帝亲自下令禁足,由定国公严加看管,红椿急得不行,她和奉命来取忠毅侯世子平时起居用物的亲卫商量,能不能把她也一块儿带过去。
亲卫严词拒绝了她递过来的荷包,严肃道:“你当国公爷的帐篷是灶上蒸馒头的蒸笼不成?说多塞一个人就能塞?快些吧!别让你们世子久等。”
定国公身边的人真是油盐不进,红椿无奈,只能把收拾好的东西给了侍卫,忧心忡忡地和暂时没了去处的谢揆抱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儿该怎么办呢?没有人帮她洗澡,没有人给她梳头,她睡觉的时候要是不把被褥熏得香香的就睡不好……”她念叨了一通,没敢说出最紧要的一点——隋蓬仙得自个儿描画易容这件难事。
看着谢揆面无表情地抱着剑站在那里,仿佛是在走神的样子,瞪了他一眼,又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见谢揆转身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山野夜色之中。
红椿看着空空荡荡的帐篷,长叹了一口气,等大娘子回来了,定要折些柚子叶回来给她好好拍一拍,驱驱晦气。
而另一头,红椿想象中正在吃苦受罪的隋蓬仙看着面前硬邦邦的床铺,不语。
赵庚接过亲卫抬过来的那口箱笼,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出于某种避嫌心理,赵庚指了指那口箱笼:“你的东西都在那儿了,你若觉得不适应,用你自个儿的被褥重新铺床吧。”景顺帝只是让他看管她,偌大一个帐篷总能摆下第二张床,中间再加一道屏风挡着,足够了。
毕竟她此时对外仍用忠毅侯世子的身份行走,做得太过,反而惹人怀疑。
隋蓬仙看看床,又看看他,脸上的神情逐渐从不可思议过渡到怫然不悦,她用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道:“你让我自己铺床?”
这有什么不对吗?
在军中这么多年都是自己铺床的赵庚点了点头,神情自若。
刚刚饱餐一顿的愉悦感还停留在她心头,但这会儿隋蓬仙瞪着赵庚,先前因为他主动烤肉给她吃而升起的好感已经烟消云散。
“我不要,你给我铺。”
她甚至不愿意用‘帮’这个字,就那么理直气壮地抱着手臂站在床边看着他,嘴上还残留着点点油润的光,帐篷里的烛光没有那么明亮,反而弱化了她脸上刻意描画的痕迹,眉眼盈盈,有意无意地透出一股娇妩风情。
赵庚眉心微动,语气如古井无波:“理由?”
隋蓬仙震惊了:“这还需要理由?”她瞪着他,觉得这人很不识趣,“从来都是别人帮我铺床,我不会干这种事。”
“四体不勤并不是一件好事,你可以从今晚开始学着铺床。”说着,他走到床前,把那些隋蓬仙一看就要皱眉头的丑丑被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收拾好,又一模一样地还原到不远处才搬进来的那张新床上,做完这一切,赵庚回头鼓励她,“看,很简单的。”
隋蓬仙要被他气死了。
这是简不简单的事儿么?
“可是我就想你给我铺床。”吃饱了之后人就容易犯困,隋蓬仙想到待会儿还得自己洗澡,没有熟悉的红椿和香花玉露,一切的一切都糟糕透了,心情更坏了,看向赵庚的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委屈,“我不想做的事,你干嘛要逼我?”
好像只在一刹间,她身上炸开的毛突然软软地耷拉下去,连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漂亮眼睛也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意味。
赵庚呼吸微滞。
过了好一会儿,见赵庚始终没说话,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隋蓬仙赌气地直接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扭头不愿意看赵庚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箱笼里的东西……”
隋蓬仙不耐烦地抬起头,意识到他说什么之后,眼睛一亮,赵庚继续僵硬地往下说:“你自己打开取出来吧。”
“不用,你看着拿吧。”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又为什么改变主意愿意帮她铺床了,隋蓬仙不关心,“我允许你可以动我的东西。”
察觉到了他的包容与退步,隋蓬仙的语气里又带上了那股高高在上的得意劲儿。
赵庚深深望她一眼,末了克制住想要叹气的冲动,转身打开了那口箱笼。
箱笼被打开的瞬间,有一股淡而艳的香气幽幽释出,赵庚动作微顿,先谨慎地大致扫了一眼,好在帮她收拾箱笼的女使比较细心,一眼望去都是男子所用的日常之物,没有什么出格的东西。
赵庚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团泛着柔软光泽的白色细绫上移开。
等他拿出铺床要用的被褥和枕头,回头一看,眸光微凝。
她睡着了。
或许是床板太硬,身下不是她熟悉的高床软枕,她虽然紧紧闭着眼,眉头却颦着,看起来睡得不大安稳。
赵庚双手都被盈满陌生香气的床褥被子占据了,只能唤她的名字,试图叫醒她。
隋蓬仙听着耳边不断有人在念‘隋成骧’的名字,皱着眉翻了个身。
叫隋成骧干嘛?他在江州不知道哪个旮旯治病呢。
赵庚看她不理会自己,还一脸烦躁地翻了个身试图继续睡,声音微沉:“隋蓬仙,起来。”
谁在叫她?
脑袋晕晕乎乎的隋蓬仙勉强睁开眼,啊,是一个男人。
能站在她床边的男人……是谁?
赵庚看着她眯着眼睛,只愿意睁开一条小细缝儿的样子,担心她随时又会盹过去,又道:“起来,我要铺床。”
隋蓬仙无动于衷,他就一直叫她的名字。
隋蓬仙被吵得不胜其烦,她有些恼怒地想,是谢揆吧?好你个谢揆,真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居然敢直呼她的名字,还抢了红椿的活计,要帮她铺床。
赵庚仍然没有放弃,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隋蓬仙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纤长的眼睫尽数垂下,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和他手里捧着的被褥一样,软绵绵的。
“谢揆……抱我过去。”
赵庚脸色倏地一寒。
仙仙:扯起幸福的小呼噜[三花猫头]
体统哥:冷脸铺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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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