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应下了和离之事,但之后便再未有所提起,而之后一连数日时间,无论韶仪再如何想见帝后两人,都始终被挡在殿外。
“主子,外头有人求见……”鹧鸪别别扭扭地道,看起来极不情愿的样子,“是陆世子。”
来了别院暂住之后,韶仪便再不让两人称呼她为“殿下”,只让平日里以姐妹相称。剪霞与鹧鸪想了又想,两人自己便折中,只改口称韶仪为“主子”。索性韶仪并未再多言。
一旁正侍候笔墨的剪霞见状,倒是悄无声息地瞥了她一眼,目中隐含提醒的意味。
世子毕竟目前来说还是殿下的夫婿,挡在门外已是略有不妥,若是连通报都不通报,直接打发了回去,那岂不是太过分了点……
剪霞想到这里,不由得一手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了两声。
听到鹧鸪的话,韶仪的神色微滞。
陆庭知?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在韶仪的脑海中消失很久了,最近的事情搅得她的脑子太乱,让她一时间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哦。”韶仪没什么反应,只低低应了一声,从桌案便抽出一页叠好的缄札来递给鹧鸪,“见就不必见了,这个你代我交给陆世子吧,只愿日后不必再有所牵连。”
鹧鸪接过垂眸去瞧,只见那封上空白无字,手指摩挲只感觉里头约莫是薄薄的一页,一时间心里头不免有几分纳闷。
不过好奇归好奇,鹧鸪应过之后,福身阖门退下。
鹧鸪不愿见那陆世子,便有意放慢了步子想多晾他一会儿,算是为主子在陆家这些年受的委屈出一口气。她缓步经过长廊回到院门前的时候,便瞧见陆世子仍在外头,脚下踱步来回徘徊,已不知等了多久。
门外的陆庭知已等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没想到鹧鸪不过是去通报一声,竟要这么长的时间。左思右想了一阵便欲上前,人前脚还没迈进门槛,却只听一声金戈脆响,两柄长刀交错于他的身前,直直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可是肃国公世子,是你们主子的夫婿!”陆庭知又怒又惧地道。
这门前两名侍卫打扮的黑衣人,竟真敢当街向自己拔刀,当场被吓得踉跄倒退数步,脸色发白地道。
“夫婿?”其中一名高瘦的冷面的男子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若无主人家的同意,不能让任何闲杂人等入内惊扰了院里的主子。至于您是何人的夫婿,这并不在我等的职责之内。”
肃国公府虽并无实权,在京中无甚地位,但好歹陆庭知也是国公世子,何时受过这等的气,当下白净的面容涨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在正在此时,陆庭知终于看见了鹧鸪的身影出现,当下喜出望外地上前道:“鹧鸪姑娘。”
这一次倒是不敢再冒昧上前了。
鹧鸪并不愿看他,只是手中信函还是要给的,便不大情愿地上前开口道:“陆世子……”
“有什么话进去再说。”陆庭知连声道,一面看向那左右两个铁面“门神”,声音中尚有些余惧未消。许是觉得自己不能再丫鬟面前露了怯,继而又补了一句,“你们这两个侍卫是哪来的,竟是连本世子也不认得,将我拦在门外好一阵……”说罢便要再度进门去。
“世子。”鹧鸪眉头微皱,声音中有些许不耐烦,却并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
这两人是太子殿下为保护主子留下来的太子亲卫,与寻常侍卫不同,自然不会将这么一个小小的世子放在眼中。况且他们二人只听命于太子本人,此刻莫说是世子了,便是陆王氏来了,也是半点也进不去这别院的。
鹧鸪上前站在门内,恰与陆庭知不过是一步之隔。她将手中信函递出,见陆庭知一脸困惑,便出声解释:“这是我家主子嘱咐要给你的东西,还请陆世子收好。至于见,主子也说,日后便不必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陆庭知听是韶仪给自己的,下意识便接过手来,紧接着又听了下一句,眉头紧皱地抬起头道:“什么叫不必再见了?她突然离开,如今又孤身一人住在这来路不明的地方,本世子没有怪罪已经是体谅她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陆庭知看起来满脸疑惑,言语间更是竟没有半点的自觉。
体谅?鹧鸪心里头听了这词儿差点没笑出声。
她本就并不喜欢这位世子,只觉得主子为他实在忍了不少委屈,也从未见他为了主子争什么,纵然是平日里,大抵也不过是几句聊胜于无的甜言蜜语。若是要当真说起来,恐怕还不如太子殿下这个当兄长的来的实惠。
“世子慎言。”鹧鸪按捺着脾气,并不想与他多言,只福身道,“奴婢只是个下人,只听从主子的吩咐,主子既然说了不见,那便是不见,世子请回吧。”
“若是因为耽搁了几日惹韶儿不快,那也不是我所愿,妙娘如今刚生产完尚在养着,我好不容易抽开身,何苦拿这么一个东西搪塞……”陆庭知的脸色确实憔悴了不少,看来这几日陆家自己也是折腾得不行。
他只想着韶儿从来便是最通情达理之人,不过是耽搁了几日,如往常一般道了歉,两人便能再和好如初,不想竟是连韶仪的面都见不着。
陆庭知越说越烦躁,手里头捏着那信函揉搓得起了皱,便索性当场用力撕开,抽出里头的纸页来看,后半句话便是噎在了喉间,半晌吐不出来。
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鹧鸪也好奇主子让自己递了个什么东西,便抬眼去看。
只见头一行写着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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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太子殿下您怎么才来呀。”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刘德喜远远望见太子来了,赶忙迎上去,一面压低了声儿细声道,“这皇上下朝之后便一直在等您了。”
“多谢公公关心。”刘德喜话中的暗示秦怿听得明白,不禁仰起头来看向眼前这座宫殿。
铜鉴阁,以铜为镜鉴衣冠,是为自省。
上一次来这铜鉴阁还是韶仪出嫁的那年,自己便是在这里决定去往河西,如今自己回来,却再一次回到了这铜鉴阁的门前。
“来了就进来。”
漆黑的门缝中传出皇帝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冷淡而遥远,和皇帝寻常的给人带来的开明爽朗之感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与秦怿如出一辙的疏离感。
秦怿神情不变,刘德喜亦是不再多言,似是早已习惯这有些怪异的氛围。
径自推门而入,秦怿便见一道身影垂首立于烛台之前,在这一片重如浓墨的晦暗中,有一瞬萧瑟的意味。
身后的宫门重重合上,光线骤然收紧,只余眼前的一盏摇摇欲坠的烛光。
铜鉴阁四面无窗,以书为墙,无召不可入内。宫中进过铜鉴阁中人屈指可数,怕是连戚后都不曾来过。秦怿来的极少的几次,便是见皇帝如今日这般一样,站在那盏仿佛永不熄灭的烛台前,孑然一人。
“她可是在你那里。”皇帝启声道,语气平淡得不像是问。
皇帝没有说是谁,可秦怿却仿佛已经知道问的是谁,垂首答了一句:“是。”
一片昏暗中,皇帝转过身来,烛光映在他的眸中沉沉如水,目光如钟,紧扣在秦怿的身上。
四面的黑暗浓稠地包裹过来,近乎要将他绞杀。秦怿在这隐晦不明的压力中有些喘不过气,可他始终挺直了脊背,不曾有半点的退却。
无形的交锋在这父子二人之间拉扯开来,只有那殿正中的烛火尚透着温柔的微光。
皇帝侧过身来,秦怿此时才发现他手中另有一根蜡烛擎在手中。只见他微微俯下身,引过另一只的火光过来,点亮了手中的这只。
他越是不说话,越是让人感到一种潜在的压力。
“你今年也老大不小了,该好好挑个太子妃了。”皇帝最终先开了口,说的却似乎是另一件事。
四周仿佛近乎于凝实的空气在这一瞬也开始重新恢复流动,秦怿垂首站在原地,如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
皇帝倒也没想他能回自己什么,径自继续道:“你母后眼光不错的,朕看那温家长女温顺躬谦,是个能当得起这个位置的。”他端着那一方烛台走到一旁的方桌前站定,目光低垂,落在桌案之上,定定地在看着什么。
“母后的眼光若是当真不错,又怎么能挑到陆家这样的人家。”秦怿声色冷淡,却隐隐中含着怒意,“母后三年前要韶仪出嫁,如今又要儿臣这个太子娶妃。”
混沌之间,昏黄的烛光打在皇帝的脸上。当今天子年岁已长,却依旧黑发如墨,皱纹之下不掩俊逸,纵然人到中年,亦可见昔年清隽。
他的面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慢吞吞地道:“陆家毕竟也是国公府,虽说没有实权,但单论名头上却是京中数一数二的……”
秦怿抿唇不欲再多言,皇帝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皇帝:“温家是极适合你的。温娉婷思慕你多年,若是为妃必是任你磋磨,家中又无乱七八糟的事情,只一个温阁老尚在朝中,又是稳坐高台,满门人杰。”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来,直到与秦怿不过几步之遥。
“娶了温娉婷,也可堵住那些言官的嘴。”皇帝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你该知道,若是一直没有后嗣,那些个言官总是要拿你说话,现在的这个位置,你可不一定能坐得稳。”
“储君之位,靠的并非是女人和后嗣。”秦怿抿唇应道。
“不想要温家那个就罢了,但娶总是要娶一个的。”皇帝放下手中烛火,搁在身前桌案的烛台上,“你过来。”
秦怿一步步走近,借着那微弱的烛光,只见有一卷正黄绫绢在那桌案上铺展开来。
皇帝道:“想娶谁,你自己写。”
秦怿低眸,只见那一卷正黄绫绢上绣着云纹龙绣,一串细密小字齐整地排布在一起,只中间有一段被人为的空出来,似是在等着谁的名字去填写。
这是一卷赐婚的圣旨。
一边的他的名,另一边等着他来写。
他执笔,眼眸沉沉如深渊暮色。那一瞬仿佛有惊涛骇浪自秦怿的眼眸深处席卷而来,又在转瞬间如潮水般尽数褪去。
这或许是父皇有意布下的陷阱,又或许是谁布下的一次精心设计的试探。
在这宫里头,秦怿坐在最危险的位置上,上是父子博弈,下是兄弟相争,只要踏错一步,便可能再不见天日。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激怒了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生他养他的父亲,他或许就会被永远尘封在这座铜鉴阁中。
但是……这或许便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机会。
——名正言顺,娶她为妻的机会。
黑暗之中,昏沉光晕之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韶仪,他的皇妹。
这二十余年来,在他的心底深深扎根的名字,刻入骨髓,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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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皇帝:温娉婷思慕你多年,若是为妃必是任你磋磨……
太子:……你好懂哦。
皇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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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卿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