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富江们 第25章 三尾君

“三尾君，你刚刚说了什么？”

仅有一窗之隔，清风拂过两层楼高的常青树，带来了似有若无的摇曳。你静静凝视了一会，从窗户外收回视线，转而落到了病床上少年的身影上。

他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病服，短发下的额头看起来洁白无瑕，双眉蹙起，导致一张脸有一种可怜巴巴的苍白和清秀。他的眼睛看向你的眼睛，“…………”

你并无多想地向他妥协了，“我下次一定更早来看你。”

他又张了张嘴，“…………”

“不会，我不觉得困扰，和你相处的时间向来很开心，再多一会也没关系的。”

然后，你向少年伸出手，在他的头上来回摸了摸。你看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自觉地露出了一副舒服享受的表情，会让你想起学校里的流浪猫。

“三尾君，你是说这样吗？”

你和身穿病服的少年躲在医院的楼梯间里，肩膀紧挨肩膀。远处传来了“喂——，你们在哪里？”的呼喊。你淡粉的唇瓣贴在他的耳边，有些期待地说，“好啊，我们就这么吓佐藤君一跳吧。”

而他绷着身子，用同样的方式问了一个问题，“…………”

“和佐藤君吗？当然是和你的关系更好吧。”你的注意力集中在由远及近的脚步，所以贴得更近了。

他笑了笑，是你所熟悉的有些怯生生的嗓音，“…………”

“三尾君，你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你本是等着病服少年做完康复训练，转身和护士聊了几句，突然就被他从后方环住了肩膀。你能感觉到他站在你身后很近的位置，垂下了头。

在护士的视角里，少年的身高还是比你高了一些的，袖子下细瘦的双臂横在你的胸口前，形成了一个环抱的姿势。你等了等，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怎么了？”

终于，你听到他闷闷地开了口，“…………”

“我是在问你的病情，你的肾脏情况目前看来不太乐观，希望你能早点康复，三尾君。”你的指腹放在他环住你的手臂上，安抚性地轻触着自袖管短了一截露出的腕骨。

“三尾君，你在说什么……”

要是早点相遇就好了，要是从来都没有遇到就好了。

从医院中冉冉升腾的火光遮天蔽地，救护车、火警警报、警笛的声音错杂在一起，人群四处拥挤逃散。你从地上起身，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了救护车前。

你低下头，看向了你的脚边。只见少年的身体沉浸在一片漫延开来的血水中，四肢已经折断到不成人形。他的眼耳口鼻都在不断渗血，自仰天苍白的面容上四散而去。

微卷的发尾在他的额际被黏住了几丝几缕，旁边还有一道被显微镜重击之后，宛如花骨朵绽开的伤口。

他无法聚焦的眼睛对准你的眼睛，还未死透一样地张开了双唇，一股血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血流如注，偏偏无论你怎么用力捂住，任由你手足无措，都止不住停不下了。

他发力推开你的双臂来不及收回，一动不动，倒在了地面上。

“三尾君…………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等一下…我听不到啊……不要再说了……

三尾君，即使是你一定要告诉我的事，我都……”

你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夺眶而出的泪水勾到了下巴。

或许你必须现在就站起来逃跑，或许你不应该在这里只是哭泣，或许你可以再多考虑一下什么，或许你不该这么没用。你有些茫然地哭了，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心。

手里沾满了三尾雪子的血，是温热的，和手心摔倒在地造成的擦伤难解难分。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充满了你的鼻端，无法忽视掉它的存在感。

你的视觉正在模糊，他的双唇张张合合不断，是在说什么吗？

高速驶来的救护车因为撞到三尾雪子身后的墙面，爆开了安全气囊，车窗玻璃在冲击中四分五裂。护士长趴在驾驶座上失去了一会意识，过了一会才爬过来，跌跌撞撞地打开了变形的车门。

燕尾帽中的头发完全散乱在她的脸前和眼镜前，“三尾……来，快点和我回病房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高木见到了期待的场面，所以高声大笑不止，“看吧，果然会变成这样啊！你难道还没有吸取到教训吗？”

有个刚刚帮了三尾雪子的护士在抱怨，“都是三尾活该吧，为什么就是不听护士长的话呢？护士长真可怜。”

“明明是不可能逃掉的。”

“啊，为什么我刚才还要白费力气去救本来就该死的人呢？”

“有问题的人是三尾吧，他怎么可以意识不到自己的错。”

“干脆杀死吧，分尸吧，诅咒吧。”

他们无缘无故地说出了什么。

你的双耳为他们的话语所充斥，渐渐演变成了一种痛觉，它们在不断加深你的痛感。你不禁感到自己的耳部深处越来越痛，越来越听不清了。令你几乎直不起腰了。

你把身子蜷缩下去，环抱自己的双腿，以此暂时逃避一切的真实和疼痛。

“…………”

这一瞬间，你忽然感到自己的脸被捧起了。一双手拢住你的脸颊，轻轻地向上抬起，苍白的指尖沾满了楚楚可怜的血水，你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少年的面上。

不知何时，早该在车祸中死去的，变得不成人形的三尾雪子，用双手捧起你的脸，从满头满脸的血迹中睁开微微颤动的睫毛，对你露出了一个珍之又珍的微笑。

他的面庞浸在大片鲜红中，分明是看不清的，然而你觉得他的每丝每毫都化成了历历在目的画面。他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和第一次见面从病房窗口望向你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你愣愣地看向他，愣愣地做不出反应，愣愣地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不要哭了，没关系，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的。”三尾雪子轻轻地说。

透过他的手掌，你感觉到他身上残留的余温，和夏风中逐渐消散的温度。微微吹起你的长发，夏天的晚风带起了浮光掠影般的景象，带起了百转千回的夕色。

他的身形在病服中，在黄昏中，在你的咫尺之间，多么单薄而无力。

“三尾君………………你没有死吗？”你哽咽着，湿润透明的眼泪从你的脸上滑落，无法去形容这一瞬间的心情。

“我就在这里。”

“三尾君，你还在这里吗？”

“是的，我在。”

“三尾君，你什么时候会离开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三尾君……三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