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富江们 第23章 地下室

你站在门外，沐浴在昏昏欲睡的阴影间，自你的身后，耀眼到刺目的光明照进了材料室。

唯独你的脚下是明亮的，在你一步步踏入门内时，不断向前延伸开来。每进一步，你胸口的心跳都在变得更加剧烈，不明的情感驱使你一步一步地靠近玻璃方缸。

有一瞬间，你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错觉。

十分安静，异常古怪的气氛继续欲盖弥彰，你的脚步声更加一清二楚起来。伴随细碎透明的气泡静静翻涌，它浸没在冰冷的液体中，对你佯装掩耳盗铃。

你的手指相隔玻璃触摸到它的存在，触不可及。旁边还有一个差不多的玻璃方缸，里面已经是空无一物。

来不及升起太多感触，还不能解析心中的感觉。

只是印在视网膜上，深红畸形的脏器形成了一个红色色块，和惨白细弱的手脚。令人不适的气味重复刺激着你的鼻腔，以至于有些头晕目眩。

“没想到真的会有——它刚刚说了什么吧？”佐藤文仁跟在的你身后探头探脑，来回扫视周围一圈，最后用手直直指向了它。

“是说了‘不要看’。”

得到了你的肯定，佐藤文仁延伸了他的猜测，“是不是其他东西发出的声音，比如录音机和机关，在恶作剧吗？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说人话吧。”

“三尾，你没事吧，被吓到了？”他弯下腰，为了查看在阴影笼罩之下三尾雪子的表情。

三尾雪子一时白了脸色，依靠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做出一个摇头的动作，“我感觉到自己和它之间存在一种联系……好奇怪。”

“可能因为是从你身上重新取出的肾脏。听说截肢的人刚开始也会认为自己四肢健在，甚至感觉到疼痛。”你回过头，“三尾君，你很不舒服吗？”

“有点。”你见到他的嘴唇微微翕动。

于是你伸手重新握住了三尾雪子的手，他的手立即回握，麻木的指尖在十指相扣中开始回温。无论是习惯还是触感，三尾雪子的手都令你感到异乎寻常的熟悉。

他牵起你的手指，把脸颊递到交握的双手上蹭来蹭去。处于俯身垂首的姿势，他浓密下垂的长睫毛有种怜爱的气质，黑发下露出了白净饱满的额头。

他的力度无比轻柔，真切的触感传达至你的意识，行为的根本发自一种如饥如渴的亲密。然而你能确信他和川上富江不是同一个人，不应该一视同仁。

一个人不是另一个人，显然是无需疑问的事，不可以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

“不舒服的话，要早点说出来，你是病人。”

“我会的。”

“真的没有勉强自己？”

“我不会拖后腿的。嗯，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从墙边摸索到灯的开关，啪的一声打开，材料室内部顷刻间无所遁形。

带水槽的台面上摆有各式各样的医学仪器，上锁的橱柜出于储存重要药品，层层叠叠的档案中夹杂几张纸页，其中发现了你的体检报告。以及找到的三尾雪子的病例更是堪称厚重，你在桌前摊开了它。

潦草的字迹辨认起来很吃力，病例的第一页用来记录了三尾雪子的身高体重、学校亲属、生平和病情。他所经历的两次手术则在中间几页。

第一次是三尾雪子因故意吃下饼干引发尿毒症，病情危及。当时恰好有一名名为“花子”的男性被害死亡，在其父“高木”的同意下，为他捐献了肾脏。

第二次是三尾雪子在术后不久便开始不吃不喝，腹部鼓胀。从他的体内发现手术中移植的肾脏不仅长出了手脚，甚至还有一个生长更为迅速的头部。

在病例的记述中，经过一个月的时间，肾脏的细胞已然入侵了三尾雪子的体内，乃至扩散全身。它带来了康复，三尾雪子的情况在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好转，恢复了健康。

而当时分离出来的头部和肾脏，也在以异乎寻常的速度分别生长成人。像是水蛭、蚯蚓、涡虫，不断分裂，生长，愈合。

你看向三尾雪子，他一无所知，也不太在乎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在材料室内翻箱倒柜，目的是找出更多有价值的书面材料。一开始，消毒水的刺激性味道，和另一种特殊强烈的臭味仍在提醒你，时间越久越不易察觉。

佐藤文仁和你一起把每一处翻来覆去，直到他终于皱眉，“你们有没有闻到汽油的气味？”

你才想到注意脚边的一个塑料桶，气味从里面悄悄泄露出来。你同样感到不解其意，“怎么会有汽油在这里？”

因为医疗器材没有使用汽油的需要，让人意识到了违和感。你特意打开塑料桶确认了一遍，里面确实只是普通的车用汽油，被放置在了这里。

“我当时没看清楚，之前这里应该是没有汽油的。”佐藤文仁复原记忆中的状况。

“是汽油没错，但是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为好哦？”

——是来自头顶，在你蹲下检查的途中，上方横向的柜子发出一阵毫无预兆的声响。在你抬起头之后，立刻看到柜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居然有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待在柜子中。

期间，他必须在柜子中一直保持一动不动，才能保证不被任何人发现。

你认出来，柜子里年轻英俊的脸是属于高木的，成年男子的体格和狭小逼仄的空间构成了矛盾。他拉开门，干脆利落地从柜子里跳了出来。

“好久不见。你就这么喜欢川上富江吗？”高木挂着一种微妙恶意的笑容，对后退到差点跌倒在地的你，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

看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做出明显是抗拒他的反应，他的笑容扩大了开来。

“我是什么意思？那个东西——”高木的手收回了向你伸出的姿态，转而指向了玻璃方缸中浸泡在溶液中的肾脏，“不就是川上富江吗？”

你的反应是，“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真是喜欢川上富江。”对此，高木发出了一种微微感叹的语气。

他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起一根香烟，“只是不知道你的感情是出于自身，还是受到影响呢？”

“真是的。难道你没有渐渐产生想要杀掉他的**吗？没有希望他永远属于你一个人吗？没有喜欢他喜欢到不像自己了吗？没有对他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嫉妒吗？没有畏惧过他这样的存在吗？难道你的心中不存在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吗？还要继续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我的话题很无聊吗？”

高木一手插兜，表现得轻描淡写、目空一切。他弯了一下腰，浓郁呛人的烟雾随他的动作扑到你的脸上，半是隐藏在缭绕发散的烟气中。

他有些语重心长，有些长吁短叹，有些溢于言表，“你真的应该好好想想。”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对你的话也不感兴趣。”你先是对扶你站到一边的三尾雪子道了谢，垂下眼，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明白高木先生你为什么会藏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对川上富江的研究乐在其中。还有你，你是三尾雪子吧？希望富江（花子）的肾脏有帮到你。”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三尾雪子对上高木的目光，你感觉自己今天重新认识了高木一遍。

佐藤文仁则对高木高声嚷嚷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明明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别看我现在这样，我自认为以前还是很受学生欢迎的。”高木一副耐心解释的样子。

“你现在只是个偷窥狂变态大叔罢了！是犯罪！”

“但是你们进来的手段也不正当吧？”佐藤文仁的警告只是色厉内荏，以至于高木似笑非笑，一下用更加严厉的警告打断了他的气势。

“咳咳，我们怎么进来的不需要你管。”佐藤文仁的音量在心虚中逐渐削弱……

还是猝不及防，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逐渐急速往材料室逼近着。

门外的田村医生显得十分焦虑，伴随神经质的自言自语，“警察怎么会突然来调查，那个叫‘夜神月’的警察到底知道了多少。可恶，可恶，可恶，怎么办才好！”

“绝对不能放弃研究，我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这可是足以改变医学史的发现，属于我一个人的丰功伟绩，任何人都休想夺走！是谁，是谁是谁是谁做的！”

材料室敞开的门和灯光无法掩饰，田村医生的脚步声很快变成了狂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的手猛地扒住门框，猛地冲出一张狰狞扭曲的脸面，“到底是谁！”

猛的一下，你被吓到了，本能地看向了其他人此时是什么表情。

此时，高木突然做出的举动踢翻了汽油桶，散发着刺激性气味的汽油从桶中涓涓流出。在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事时，他轻而易举地从玻璃缸中捞出了肾脏。

等等。

在你在对他要做的事试图加以阻止的前一刻，来不及了，他一手从自己的嘴上拿走了香烟。

你已经伸出了手，比你更加迅速的是，易燃易爆的油液和火引在地面上产生了重合。时间凝固刹那，房间里顿时爆发出一场大火，骤然的高温热度扭曲了透明的空气纹路，强烈的气流裹挟着焦臭味直冲向门面。

最后，高木不忘把所有档案都扫到地上，冉冉升起的火光映照出他冷漠的神情。

“看来我今天来得不凑巧，就先这样吧。那，再见了。”

高木夺门而出，逃之夭夭的背影同你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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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