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天,鞭炮齐鸣。
这些都没有在成婚那天发生。
一大晚,天色还没发亮,公鸡还没打鸣,江浸月就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拉了起来。
她眼皮子打架,耳边余婶的声音朦朦胧胧,时长时短。
“起来了,江姑娘,该没时间穿衣裳了。”
江浸月一脸懵懂看起来像个痴儿,睁眼、起床,直到坐在梳妆台前,她眼神还是懵的,直到脸颊上残留水气唤回理智。
啧,头好痛啊。
昨晚她试完改后的婚服就睡下了,也没熬夜,头怎么这么痛。
思来想去只能怪在不规律的作息上。
“糟糕,忘记漱口了。”
她就像个棉花娃娃,早就在余婶的摆布下穿好了婚服,此时,就差头发和妆面了。
“小心一点,衣裳别沾湿了。”
余婶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步子迈大了再踩到婚服的裙摆,等到了漱口的地方,又帮她挽袖子整衣服,以免口水沾到上面。
柳条裹着粗盐在牙齿上摩擦,咸苦的味道终于彻底唤醒了江浸月的神智。
“余婶,现在什么时辰了?”
吐掉最后一嘴漱口水,江浸月拿帕子擦了擦口角处,边擦边问道。
“约莫寅初吧。”
“啊——?”江浸月一脸不敢置信,她习惯在每晚子正时歇下,也就是说,去掉刚刚忙活的时间,她也就睡了一个时辰,怪不得头疼呢。
“余婶,我不大懂山庄的规矩,这边嫁娶都要起这么早吗?还是说我未来的夫君,他住得很远啊?”
说到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白华,江浸月特意改口成了“夫君”,尽量显得自己没那么抗拒这场婚事。
“很远?”
余婶刚想说你俩不是见过了,他住得远不远你还不知道吗,想到什么后,笑意又在嘴角僵住,停顿了会才继续:
“不远不远,是你们得去祠堂叩拜列祖,祠堂离这儿远。”
“哦。”
江浸月坐到了梳妆台前,她对女子成婚之事一窍不通,一应的打理全都交给余婶。
“余婶你也太厉害了,会这么多。”
她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缕缕被分开又交缠着盘起,相比于自己平常习惯的用一根簪子挽起来,走势堪称错综复杂,一应首饰戴在上面,让她莫名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插花用的盆。
在此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头顶这么复杂的发髻。
“这才哪到哪呀,以前我姐姐出嫁时,那高髻才漂亮呢。”
或许是想到姐姐,余婶的情绪莫名低落了很多。
江浸月笑盈盈地岔开话题:
“余婶,你也会参加我的婚宴吗?我一个人坐轿子害怕,不如你来陪我吧。”
听她幼稚十足的话,余婶果真笑了:
“那哪成啊,哪有老婆子上新娘子的花轿的。”
转眼间就到了出嫁的时辰。
江浸月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她本不爱吃甜,但余婶坚持不让她碰早上熬好的粥。
“花轿要走的路长着呢,路途颠簸,可没时间去茅房,不能吃这些汤汤水水的,拿糕点垫垫肚子就得了。”
江浸月听了只得作罢,只觉得这出嫁之日,真是新娘的受苦之日,起大早又吃不饱。
没有鞭炮锣鼓,但围观的人可不少。
江浸月盖上盖头,眼前虽然红艳艳的一片,却能透过薄薄的布料看到乌鸦鸦的人群。
人声鼎沸,大多是热闹喝彩的,还有伊伊牙语打闹的孩子。
只听声音便觉得这阵仗还是挺大的。
余婶扶着她的手,把她送上了花轿。
一上了花轿,她便不听余婶嘱托,一下掀起了盖头。
虽然盖头布料轻薄,但盖在头上还是挺令人窒息的。
轿子迟迟不起,江浸月忽然想起了白子英,不知道他有没有来。
但此刻外面全是人,她也不好掀车帘找他,惹人注目就罢了,要是传出些不好的谣言,也是麻烦。
百无聊赖地玩着盖头下面的金丝流苏,等了许久,轿子终于起来。
人群也在吵闹中发出了颇为一致的欢呼声。
等出发有了一会,江浸月才悄悄把车帘掀开了一角。
只见外边绿野青苍,广阔无边,远处途经的鹿群,正围在一处浅塘饮水。
花气袭人,碧草扶风,令人心为之一振。
只可惜有两个护轿的骑着马围在旁边,神色警惕,把景色挡了大半。
其中一个察觉了异动,正要往轿子这边看来。
江浸月只得放下了帘子,任由红帘喜字将自己困在一方红色天地中。
不知走了多久,轿子终于片刻停歇,有人呼喝着休息,起伏的声音延伸至很远。
没想到,成婚的队伍竟然这么长。
休息的人围在不远处说笑,但新娘却不准下轿。
江浸月想站起来直直身子,却碍于轿顶太矮,根本无法完全伸展手脚。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引得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她坐在里面,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不合规矩”什么的,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不太清楚。
很快轿子再度启程,江浸月又按耐不住地去掀车帘。
只是这次,陪护的骑手里多了一人。
只见白子英穿着件白底红领的里衣,头戴一个特别精致好看的金丝玉冠,将头发高高竖起。
外面却松松垮垮地套了个极不搭的灰色袍子,骑马陪在一边。
难道,刚刚的骚动是因为他来了?
只是这也算不上不合规矩吧。
江浸月从小在仙门长大,对人间的礼仪向来不大了解,很快就把这丝疑虑抛到脑后。
白华很快就注意到红帘子后露出的半张脸。
他神色惊诧地对上那双眼睛,有了红妆作衬,倒是显得那眼睛格外明亮了。
这次,江浸月没有特意躲开,她只见白子英对她瞪大了眼睛,随后慌忙地向四下望了望。
确认没人看见后,便随口找理由将旁边的两个骑手赶走了。
江浸月放下帘子,等纷乱的马蹄声渐渐走远,只剩下一道清脆的踢踏声时,直接大开大敞地彻底掀掉了帘子。
为了防止别人察觉,她没有说话,只惊喜地向他笑开了。
这么做时,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仿佛回到在镜花宗上课时的时候,一边防备着老师,一边和同桌用眼神打谜。
她笑得开心,白华也不由得被感染。
在他眼里,就没见过这么憨傻的新娘子了。
以前受庄主所托,他也当过几次护轿。
别的新娘出嫁时都会落泪,虽然都规规矩矩的坐在轿子里,但抽泣声落在他耳里还是清晰可闻。
不过,镜花宗被灭,相较于婚嫁这样的小事,她或许确实也没什么好哭的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视线移开,眼中笑意淡了淡。
轿子行至一处森林,江浸月这才警觉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
她初来到此时,只见远处天地广阔,森林只是远处模糊的影子
后来和白子英在后山江边,视线被山挡住,若有森林至少也在山后。
绿影蔽日,参天古木中只留下一条小道,另一边轿子的马蹄声也浅了。
估计是因为路窄,不得已才减少了人数。
他们在上坡。
不在白子英的眼神示意下,江浸月放下了帘子,不久后轿子停了。
她将放在一旁的盖头重新盖上。
余婶的声音从轿子外传来。
“江娘子,请下轿吧,祠堂到了。”
江浸月小心地诺着步子,一手扶在余婶伸出来的掌上。
一买过祠堂外院子的门槛,一股潮气便钻入鼻孔,脚下青苔滑腻。
祠堂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估摸着有二十多个人一起进入,众人的声音空荡荡地在里面回荡,些微的回声从很远的地方传回。
不料她刚进去就又被撵了出来。
原是她们走错了,在新人进去前,还有一个仪式,只能有庄主和各家主在。
江浸月在客房稍做休息,就又被带了进去,几番折腾,她心有不耐,还得听着庄主们念辞。
“……今逢良辰,白氏第六十七代子孙白华与镜花宗江氏喜结良缘,望列祖列宗护佑吉祥,愿新人子孙昌盛,保我白氏一脉枝繁叶茂。”
等到终于让她上去时,门口却突然传来骚动。
一个人紧赶着步子走到了庄主旁边。
江浸月正要上前,离得近,故而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来。
“公子他拒不上殿。”
“怎么回事?以前不也上殿,怎么没见他如此抗拒。”
“这……白公子就是不来,怎么请也没用。”
隔着盖头,江浸月也感受到庄主直直投来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
“姑娘,这边请。”
江浸月微微掀起盖头,跟着那手指的方向到一个垫子上跪了下来。
“一叩首,愿新人夫妻和睦。”
发髻勾着头纱,江浸月作势以头叩地,却在离地一线远处停下。
幸而庄主并不在意,或许也是没有发现。
“二叩首,愿新人夫妻子孙昌盛。”
江浸月老老实实地听从指挥,屋外的议论却原来越发嘈杂。
“三叩首,愿新人夫妻白首不相离。”
直到最后,旁侧的垫子依然空空如也,衬得耳旁那句白首不离更是讽刺。
屋外的猜测愈发放肆,庄主忍到仪式最后,终于起身将人哄赶。
仪式终于结束,江浸月跨步上轿,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算结束了,她都等不及快点吃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