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一天天临近,这座小城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城中心的街道两旁的店铺挂起了红灯笼,店铺门口的空地也被卖各种年货的地摊占领,人走在里面都觉得拥挤。
郝韫之前还挺喜欢在街里逛逛的,现在人多,他也不再往人堆里扎了,更多的时间都跟着陈默在修理厂。
修理厂也比之前要忙,所以工人也比之前多了几个。时间一长,他们也都习惯了这个总是过来“探班”的人,只是偶尔调侃,说陈默你这个“漂亮朋友”也太粘人了。郝韫也只是笑笑,照常给从车底滑出来的陈默递水,心想你们是不知道这个表面正经的人把他压在小房间的门上亲呢。
郝韫看着陈默手臂上蹦起的肌肉线条,看着机油沾染他小麦色的皮肤,这个男人绝对是郝韫前二十三年绝对没有遇到过的类型,寸头,个子很高,肌肉发达,浑身带着掩盖不掉的野性。
郝韫突然想起两个多月前他被碰瓷的那天,陈默突然出现挡在他车窗前,当时他还以为是头熊窜出来了,又高又壮。
陈默这人绝对算得上帅哥,只是因为留着寸头,常年皱眉加上他身上那生人勿近的血腥气息,一般人也不太敢去仔细看陈默的脸,如果捧着脸观察,就会发现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相当有男人味。
“想什么呢,又盯着我发呆?”陈默已经站在郝韫面前了,手伸出去在他脸前晃了晃。
郝韫坐在小马扎上抬头看他,眼睛很亮,眼尾上扬,嘴角也弯起来:“默哥,你好帅啊。”
“……”
陈默没什么表示,移开了视线,转身往最里面的房间走,只是那通红的耳朵却明明白白地展示着主人的心情。
陈默换了身衣服,两个人准备出去吃晚饭。
郝韫现在都能熟练地点陈默爱吃的加辣炒面了,虽然自己的那份最多也只能吃一半,剩下的依旧进了陈默的肚子。经常就是一边用纸巾擦拭油腻的桌面,一边津津有味地听陈默讲修理厂遇到的奇葩车主或拳馆里吴言的糗事。
陈默话不多,但对着郝韫,那些沉闷的生活碎片似乎也有了倾诉的**,昏黄的路灯下,廉价食物的烟火气中,两人挨得很近,膝盖在桌下偶尔相碰,郝韫会弯起眼睛笑,那张脸漂亮得惊心动魄,在陈默看来,要比任何宝石都耀眼。
饭后两个人一块回了郝韫的酒店房间。
陈默带着茧的手伸进郝韫的衣摆,刚碰到腰身他就抖了抖,好痒:“对了,吴哥说明天晚上有时间一起打拳啊。”
郝韫依旧是陈默的好学生,加上有以色列马伽术的基础,学得特别快,现在都能和认真的吴言打成平手。
陈默的动作顿了顿,捏郝韫腰的手指力道大了点,鼻尖抵着郝韫的,碰了碰郝韫的嘴唇:“……谁都是你哥。”他之前就因为这个不满,现在说话也酸里酸气的。
“啊!”郝韫猝不及防,又疼又痒没忍住喊出声,末了又笑,“默哥,你吃醋啊?”
陈默不再说话,弯腰亲郝韫的侧颈。
几个小时后,陈默靠着床头抽烟,郝韫懒洋洋地趴在他汗湿的胸膛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他胸前的旧疤痕。
郝韫抽不惯陈默平时爱抽的烟,之前也去小卖部买过一包尝试,抽了一口就觉得呛,辣嗓子,剩下的全给陈默了,包括那支点燃了几乎没抽的,陈默就笑着说他嗓子眼跟他人一样,娇气得不行。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郝韫看着窗外,忽然低声说:“快过年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
陈默没说话,只是掐灭了烟,将手臂收紧了些,语气放轻,像是想了很久:“过两天……跟我去趟医院吧。”
郝韫顿时抬头看他,眼睛也微微睁大了点。
陈默看出他的慌乱和抗拒,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掩藏眼底的失落:“别担心,只是我妈从吴言那知道我认识了新朋友,知道你特别好,想认识认识。”
“……”郝韫从他身上爬起来,眼眸垂着,又重新抬起来看陈默,“一定要去吗?”
“都行,”陈默用指腹蹭了下郝韫的侧脸,也从床上起身,拿起衣服往浴室那走,“我先去洗澡。”
“……嗯。”
郝韫躺在床上没再看他,也不知道他这声“嗯”应的是哪句。
第三天下午,郝韫那辆银色的跑车正在往医院开。
陈默看了看坐在副驾的郝韫,比平时安静太多。郝韫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浅棕色的羊绒围巾,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头,看起来实在像个乖巧的学生。
陈默转动方向盘,让车子拐进医院的大门。
车子停在医院停车场,郝韫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塞满了各种昂贵的营养品,进口水果还有包装精美的保暖毯和一套质地极好的围巾帽子。
陈默看着这一大堆东西,眉头皱了起来:“买这么多干嘛?我妈用不了这些。”
郝韫正弯腰提东西,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避开了陈默的目光,声音很轻:“……总不好空手。”
推开病房门,冷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郝韫慢陈默一步,手里提着几个精美的礼盒和水果篮。
“妈。”陈默喊了一声。
陈默的母亲戴着毛线帽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她远比郝韫想象的更瘦弱,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长期的病痛折磨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温和清亮。看到儿子,她脸上立刻漾起笑容,待目光落到陈默身后的郝韫身上时,笑容里又多了几分好奇和真诚的欢迎。
“哎哟,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陈母的声音有些虚弱,挣扎着想坐直一点。
“阿姨您好,您别动,快躺好。”郝韫连忙上前几步,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那堆包装华贵的礼品占据了小小的桌面,显得有些突兀。
郝韫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僵硬,看望病重长辈的这种场合对他来说实在陌生。
“这孩子,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太破费了。”陈母看着那些东西,有些嗔怪,目光一直慈爱地落在郝韫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欢,“小默跟我说了,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可真俊,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好看呢。”
郝韫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更加不自在,耳尖微微发烫,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你叫郝韫是吧,真是个好名字,哎,陈默的名字我就起后悔了,一直都这个样子,不爱说话,”她拉着郝韫的手,唇角上扬,“你今天多大了,属什么的?看起来比我们家陈默小不少呢。”
郝韫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抽回,女人枯瘦的手带着并不细腻的温暖:“二十三了,我属蛇的。”
“嗷呦,属小龙的呀,比陈默小四岁多嘞。”女人絮絮叨叨地问他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和陈默怎么认识的。
“好了妈,”郝韫还没回答,就被陈默出口打断了,他坐在床的另一边,手里的水果刀削下一圈苹果皮,“你查户口呢?”
“我就问问又没啥,”陈母撇嘴看了陈默一眼,又把目光转回郝韫身上,“是吧,小郝?”
郝韫笑着应和:“我妈也是这里的人,我爸......工作比较忙,我还是头一回跟我妈来这呢。”
陈默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郝韫一眼。
陈母眼神里带着探究:“这么多年没回来过,都这么忙啊?家里老人多想啊?”
郝韫垂下眼睫:“家里的老辈都已经没了,今年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
陈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了拍郝韫的手背:“以后多回来瞧瞧,还是咱们这好。”
郝韫眉眼弯着点点头:“嗯。”
陈母很健谈,或者说,她太久没有遇到一个愿意听她说话又看起来和儿子亲近的年轻人了。
女人文化程度不高,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词汇朴素甚至有些粗糙,讲的也都是些家长里短。说陈默从小就懂事,学习成绩也好,上学那会儿奖状贴了一墙,言语间全是骄傲,讲到后面又说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是自己生病拖累了他,嗓音也哽咽起来。
“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陈默用纸巾擦点他母亲脸上的眼泪。
郝韫就这么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陈默,看着他因为母亲提起糗事而露出难得一见的带着点窘迫笑容,也因为母亲的眼泪而无力。
这一切都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他见过太多精致优雅却空洞冰冷的长辈的“爱”,那些带着交换条件掺杂着控制欲或是被怨恨扭曲的关怀,而眼前这位病弱妇人身上给予出去的,是纯粹到近乎透明的毫无保留的。
和自己的母亲,像又不像。
陈默中途出去接热水,陈母的目光追随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病房里只剩下郝韫和她,气氛有短暂的沉默。
女人的目光又落在郝韫脸上,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小郝啊。”
“怎么了,阿姨。”
陈母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点神秘的笑,向郝韫这边微微倾身,“阿姨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笑话阿姨。”
郝韫的心莫名提了起来,身体也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您说。”
“我啊,现在躺在这里,其实什么也不怕,就放不下小默这孩子……他命苦,摊上那么个爹,我自己又……”她叹了口气,眼圈微微发红,“阿姨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撑到看着他成个家,立个业,再生个孩子……看着他平平安安的,过普通人的日子,我就闭眼了也安心。”
她顿了顿,看着郝韫,眼神带着恳求,仿佛在托付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他性子闷,脾气倔,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自己扛着。我看得出来,他把你当好朋友……以后啊,你们年轻人多来往来往,你跟小吴……多帮阿姨看着点他,劝劝他,别总那么拼命,也别……总是一个人……”
女人声音哽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过这些话你可别跟他说,他不爱听我说这些,老嫌我啰嗦……”
“……”郝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冲上头顶,又在心口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脸上的血色几乎瞬间褪尽。
好朋友,成家立业,一儿半女,普通人的日子,这些字眼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心底最隐秘最羞耻的角落。
用金钱和身体与陈默维系着扭曲关系见不得光的“朋友”,让这位善良的母亲误以为他是儿子走向“成家立业”路上的助力?他带给陈默的明明只有与“安稳”“儿女绕膝”背道而驰的不确定性。
自己本身就是一团污秽的墨汁,却试图污染陈默这潭浑浊但仍然尚存一丝清泉的水,而他竟然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陈默给予温柔,享受着陈母此刻的善意和托付。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陈默拎着水壶回来了。
“聊什么呢这么热乎,我一回来就不说话了?”陈默脸上带着点轻松的笑意,目光在母亲和郝韫之间扫视,看到郝韫脸色异常苍白,愣了一下,“怎么了?”
郝韫瞬间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迅速在脸上堆砌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没什么,阿姨给我讲你小时候爬树掏鸟蛋摔下来的糗事呢。”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带着点调侃。
陈母也配合地笑了笑。
陈默将信将疑,但也没深究,只当郝韫是陪病人说话久了有点累。
冬日的黄昏来得早,离开医院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车内一片死寂。
郝韫靠在副驾驶座上,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
陈默开着车,侧头看一眼郝韫:“累了?”
他以为郝韫是第一次见病人,又陪聊了那么久,加上医院压抑的环境,让他感到疲倦。
郝韫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那句“看着他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孩子”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像魔咒,像审判,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他的神经。
车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影,也映出陈默专注开车线条冷硬的侧脸,郝韫看着那倒影,心底涌起铺天盖地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享受着陈默带来的与过往精致虚伪生活截然不同的真实感,他主动靠近,半推半就地沉沦,在**的迷乱中短暂忘记几百公里外那个令人窒息的泥潭,忘记他那些需要时刻戴着的完美面具。
他是个贪婪的旅人,在荒漠中汲取着唯一的甘泉,却从未想过在此定居,他主动抛铒导致陈默步步深陷的危险游戏,精美绝伦令人不愿醒来的短暂迷梦,终于要走到尽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场始于好奇掺杂着寻求刺激和慰藉,沉溺于身体欢愉的荒唐关系,这场在小城的“逃离”与“放纵”,总有结束的一天。
陈默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真的累了,便也不再出声。
郝韫整个人蜷缩在阴影里,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从医院回来后的那几天,郝韫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他还是会来拳馆,站在修理厂外头抽烟,也习惯跟着陈默一起去吃路边摊,但话少了,常常出神。
陈默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只摇摇头,说“没睡好”,声音轻飘飘的,陈默听着心里发沉,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溜走,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腊月二十七的傍晚,天气阴沉沉的,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陈默刚锁上修理厂的门,一转身,就看见郝韫靠在车上,指间夹着烟,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默哥,”郝韫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风吹的,“今天……去你那儿吧。”
陈默愣了一下,有点意外,他点点头,喉咙有点干:“行。”
陈默的家还是老样子,带着一股灰尘和旧木头的混合气味。
郝韫跟着陈默进了卧室,连灯都没开全,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泡亮着。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身体先一步纠缠在一起。今天的郝韫异常地主动,攀附着索求着,似乎要将自己彻底燃烧殆尽,喘息带着破碎的呜咽,眼神迷离却又深不见底。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裹挟,反客为主地回应着,心底那点不安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只当是郝韫最近情绪低落的一种宣泄。
床板一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结束的时候,两人身上都汗津津的。
陈默的手放在郝韫小腹,手掌下的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他才想起来郝韫晚上没吃饭:“饿不饿?”
郝韫伏在陈默肩头,没睁眼,声音低哑:“不是刚吃过吗?”
“……”
陈默被他这突然的黄色玩笑噎住,半天也没回一句话。
又过了会儿,两个人一起笑出声。
陈默习惯性地抱他去清理,洗澡的时候还想着洗完赶紧把他送回酒店,不然又睡不好。
出来之后陈默要给郝韫套衣服,郝韫却按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很轻,带着鼻音:“……别折腾了,我今天想在你这儿睡。”
陈默的身体僵住,连呼吸都停了一拍,留宿?在他这张破床上?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股莫名的带着暖意的狂喜冲上头顶,让陈默脑子有点发懵,他强压着几乎要咧开的嘴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好,我去给你找件能穿的衣服。”
他翻身下床,在柜子里窸窸窣窣翻找半天,拿出一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长袖和一条运动裤,“可能有点大,凑合穿。”
郝韫伸手默默接过来套上。
陈默的衣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袖子长得盖住了半截手,裤脚也堆在脚踝,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没了平时那股矜贵劲儿,显得年纪更小了。
关了灯,两人挤在那张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谁也没说话,太安静,安静到陈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敲着肋骨。
郝韫主动留下过夜,算不算关系更进一步,他忍不住开始想,明天早上要几点起床去给郝韫买早饭,买哪些……
怀里的郝韫,呼吸很轻,不过没睡,因为陈默能感觉到他在捏自己的手指,不重,但很痒。指腹上有茧,很多次郝韫都因为他的手指喊疼。
陈默这么想着想着,唇角又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郝韫从他怀里轻轻坐起身。
“怎么了?”陈默立刻问。
“渴。”郝韫的声音在黑暗里很平静,他摸索着下床,走到桌边倒了杯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陈默看见他从放在床边凳子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倒了两颗白色小药片出来。
陈默撑起半边身子:“吃的什么?”
“安眠药。”郝韫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仰头就着水把药吞了,“老毛病,睡不着。”
他顿了顿,侧过脸,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向陈默,笑了一声,语气带着点调侃:“你要不要也来一颗?我看你也挺精神的,干瞪眼。”
陈默看着黑暗中郝韫模糊的轮廓,担心自己一直不睡会影响郝韫睡觉,他几乎没怎么想,就朝郝韫伸出了手:“……行,给我一颗吧。”
郝韫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很快,一颗小小的药片就落进了陈默掌心。
陈默看也没看,就着郝韫递过来的水杯,把药片吞了下去,有点苦。
郝韫重新躺回床上,窝在陈默怀里,陈默的手掌还在他脊背拍了两下:“睡吧。”
确定陈默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郝韫才极其缓慢小心地从他怀里挪出来,轻手轻脚地脱掉还带着陈默气息的衣服,换成自己放在床边凳子上的冰凉的衣服。
身体被寒意裹挟,他弯腰坐在床边,在浓稠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陈默沉睡的脸,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陈默棱角分明的轮廓。
郝韫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似乎都开始透出一点极淡的青灰。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陈默的眉骨,那里有一道很浅的旧疤,指腹滑过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那张总是紧抿着此刻却放松的唇上。
他俯下身,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落在陈默的唇上。
“陈默……”他用气声低喃,声音轻得像叹息,下一秒被寂静吞没,“我走了。”
注定无人回应。
郝韫在客厅的桌子前停留了一会儿,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一张纯黑的银行卡,背面的便签纸上写了密码,里面的钱足够陈默还完所有债款,甚至在盘下任何一家汽车修理厂后都绰绰有余。卡上是一把崭新的带着Jeep标志的车钥匙,钥匙圈是简单的皮革。
还有一张印刷考究的名片,上面印着外省一家全国闻名以肿瘤科见长的顶级三甲医院名称地址,以及一个专属的联系电话,名片背后,用遒劲有力的字迹写着“联系此号告知姓名,病房及后续治疗均已安排妥当,费用无需担心。”
做完这一切,他拉开门,身影融入了门外浓稠冰冷的黑暗之中,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凌晨三点,寒气刺骨。
郝韫看了眼门口这辆刚从外地运过来的牧马人越野车,想到之前问陈默喜欢什么车的时候,陈默思考了会儿,说,牧马人吧,特帅。
郝韫勾了勾嘴角,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希望陈默真的能喜欢它。
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路灯孤独地亮着。
郝韫走向停在路边的跑车,打开车门坐进去,冰冷的皮革座椅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苍白而毫无表情的脸。
烟雾缭绕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陈默家那扇黑洞洞的窗户。
引擎启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他猛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浓重的夜色。
车子驶出小城边界,驶上通往高速公路的荒凉道路,郝韫降下车窗,冰冷的夜风灌入,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拿出那张只在这座小城使用的记录了与陈默所有联系痕迹的电话卡,看也没看,指尖用力一弹,那张小小的卡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瞬间被呼啸的夜风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他这个人,带着一身的秘密孑然一身地闯入这座小城,如今又孑然一身地离开。
后视镜里,那座沉睡的小城轮廓在夜色中迅速后退缩小,最终化为地平线上一片模糊的光晕,彻底消失不见。
车内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指尖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郝韫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将身后的一切,连同那个叫陈默的男人,抛在了沉沉的夜幕之后。
法官落槌:弃养是重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