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颖初初听闻佳人已有婚约在身,简直如同挨了一记闷棍似的,头脑轰鸣站也站不住。他摇摇晃晃退后半步,看向那枚平安扣,只见是平庸极了的青玉,缀在佳人腰间实在不相配。
因此他鬼使神差问道:“姑娘定亲之人,可是出身显赫人家?”
秦昭月愣了愣,卢大善人生前生意做得的确不小,可若说显赫......商贾人家,到了什么份儿上,也是不敢称这一声‘显赫’的,因此她答:“不是。”
纪颖初又问:“那他自己可有功名在身?”
昭月说:“也无。”
不知是少年人本就轻狂,还是美色惑人酒令智昏,闻言纪颖初竟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玉佩,双手捧上。
他朗声道:“在下姓纪,名颖初,字怀山。家父时任宿州知府,外祖曾任御史中丞。我长于上京,去年已考取了秀才功名,今年秋闱便要下场一试。”说到此少年抬起头,一双眼亮的惊人,他说:“我必能高中。姑娘若肯嫁我,我定一生待你如珠如宝。”
月下良辰,俊美少年郎,像极了话本里的缠绵故事。
加之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惹得几个小丫鬟都羞红了脸,早已忘了自己身份,全眼巴巴的看向昭月,想看她如何回应,就差帮这俊俏公子摇旗呐喊了。
没人注意到站在最后的秦嫆月,她紧紧攥着手帕,呆呆的看向纪颖初,一颗心扑通扑通,像要跳出了胸膛。
而众人注目下的秦昭月,则垂眸看向少年双手捧上的那枚玉佩。那是块儿晶莹剔透的子辰佩,一望即知价格不菲,与之相比,自己腰间的平安扣的确相形见绌。
可她毫无波澜,只说:“若因为公子家世才学皆胜一筹,我便可弃昔日诺言于不顾,转投与你。那以后若遇见比公子你家世更好,地位更高之人,我又该如何呢?你既将我想做此等女子,我实不知公子爱慕我何!”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明显已生了恼。纪颖初心中慌乱,连忙解释:“我当真是满心倾慕,又怎会当姑娘是那等爱慕虚荣之人!我会那样说,只是、只是......”
只是太迫切的想要得到她,不惜抬出家世背景来惑她。
秦昭月不愿再与他纠缠,只说:“天寒风冷,公子又吃醉了酒,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说罢转身就走。
纪颖初怔忪又贪恋的看着她的裙摆渐远,却没瞧见另一个姑娘转头看他的羞涩眼神。
香风消散,徒留一地寒。纪颖初站在原地满心懊悔,今日是他太过唐突,惹恼了佳人。他在心中盘算着,明日该让母亲如何登府解释才好,却不知今日这一番表白,全被他人看在了眼里。
花园北面矮山之上有一凉亭,因未悬灯火显得一片漆黑,穿藏蓝色衣袍的男子负手而立,更是融进了这片夜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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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本在此处等人,哪知没等来王副将和流影,倒先见证了一场月下邂逅。那毛头小子颇有贼心,竟敢对他的小姑娘存有非分之想。可堂堂七尺男儿,有心求娶竟还要抬出父亲外祖的身份来壮胆,呵,当真可笑的很。
李玄眸中一片寒意,看向花园中还痴愣着的身影。正在此时,他身后闪过一个人影。
李玄没有回身,问:“王副将呢?”
流影冷汗直流:“门口有几个高价收请帖的小贩,听闻能卖一百两,王副将的夫人就、就将请帖卖了,眼下两人坐画舫游江去了。”
闹出如此乌龙,流影心叹自己此次恐要受责罚,可没想到李玄竟是难得一见心情大好的模样,说:“走,咱们去江边会他。”
那不长眼的黄毛小子自然碍眼,可小姑娘的答话,却让李玄感到无比熨贴,连吹着冷风也像是如沐春风一般。
他想,既然她心意未改,那自己也该践他日之诺言。李玄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吩咐流影说:“下个月与许将军的会面定在了哪日?”
“定在十九。”
“唔,那往前提一提吧。”
“是,公子有了其他安排?”
李玄一笑:“我去考个秀才,这样才能赶得上今年秋闱。”
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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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往回走。
昭月忽蹦出一句:“这乱糟糟的,嫆儿也没吃好吧?不如去我那,昨日哥哥送了半骟羊来,咱们吃羊肉馅饺子,小厨房的厨子和馅儿最鲜得很。”
秦嫆月还在想刚刚那人,那人家世样貌、才学气质样样出色,料想姐姐就算拒绝了他,肯定心里头也是念着的,哪曾想她忽然说什么吃羊肉饺子。
因此秦嫆月愣了好一会儿才答,“好啊,方才是没吃饱。”
可自己心头的事到底放不下,到了夏青院,斟酌许久还是忍不住追问:“姐姐,你当真不喜欢刚才那位纪公子?”
冬日里的羊肉饺子确实鲜美,一口咬下去汤汁直冒。昭月被烫的直哈气,含糊答道:“刚才那人?莫名其妙的,不喜欢。”
吃完一抬头却看见,秦嫆月正夹着一只圆胖饺子,也不吃,像是在愣神。
昭月顿时笑开,打趣说:“噢~我说呢,有人从刚才起就魂不守舍的,连这么好吃的饺子都吃不下。还问我喜不喜欢,我看,是你瞧上了那位纪公子吧?”
秦嫆月面色一红,撂下筷子连说哪有,可嘴角眉梢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但很快她又失落起来讷讷道:“可他喜欢的是姐姐,我的心思如何都不重要。”
昭月安慰她:“只远远瞧见我一次,他的这份喜欢能有多重呢?我看不过是一时兴起,又喝了酒的缘故,当不得真。你若真有心意,倒也不用顾及这些,不然因此错过了,有多可惜?”
“姐姐此话当真?”秦嫆月试探问:“即便我、我和他真的......姐姐也不会因此恼我吗?”
昭月无奈:“当然不会,你能如意,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恼你?我在你心里就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你放着这么好吃的饺子不吃,我才要恼你!”
至此秦嫆月才真心实意的笑出来,她吃过饺子又问:“纪公子这样的人物姐姐都看不上,又能看上谁呢?难不成你还真要嫁给定亲那人?我听说他家产业败落,自己又无甚功名......”
昭月反问:“你说、咱们可以不嫁人吗?就在这园子里轻松自在过一辈子不好吗?”
秦嫆月一怔,说:“好是好,可哪能不嫁呢......”
昭月也撂下筷子没了胃口:“唉,是啊。所以既非要嫁,便嫁吧,我也不知谁好谁不好,那既儿时应承过人家,嫁与他也是应该的......谁又知道呢。”
忧愁之间倒上一杯梨花白,她捻杯调侃道,“不管是谁,只要不像母亲一般管着我吃酒,想来也没什么解不开的矛盾。”
说到此,姐妹俩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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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李氏急匆匆的来。
“昭儿,听说昨夜纪大人家的公子在园子里拦了你?他举止言行可有唐突?”
昭月说:“唐突倒也算不上,母亲不必担心。”
李氏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又问,“噢、那你瞧那纪小公子如何?”
昭月摇头,“嫆儿倒是有些上心,若是真有缘分,母亲倒可帮她说和说和。”
“嫆丫头?”李氏点头:“说起来那纪小公子是没得挑的,凭你父亲和纪大人的关系,结上一门亲事,亲上加亲倒也好。可我就是担心,他家那位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而李氏口中这位不好相与的夫人,此时也的确正在发脾气。
纪牧原的夫人娘家姓陆,这位陆夫人其父是御史中丞,自小长在京中,最后下嫁纪牧原也是不得已。只因其闺中待字之时,就已有尖刻的名声在外,京中知根知底的人家无人敢娶。
如今虽是为人妻为人母了,可陆夫人的性子也是依旧如故。
一听自己儿子看上了秦家的女儿,怒火直冲心头。喝骂道:“那等商贾铜臭之家,能教养出什么好姑娘?她们自己个儿是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可不得心眼子生的比谁都多?专就哄骗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公子哥呢!”
纪颖初气得满脸通红:“母亲休要侮辱秦姑娘!她不曾哄骗我,是我、我倾心于她。”
“呵,她不哄骗你?不哄骗你能见她一面就被哄的五迷三道非她不娶了?我的傻儿子哎,你这就是被人玩弄于股掌还不自知啊!像她们这样的女子,出身低微,只一张脸长得狐狸精似的,只等着捞得一门好亲事来翻身呢。”
“她就是贪图你的家世地位,若能嫁进咱家,便是知府的儿媳。将来你再给她挣个官家夫人做,于她而言可不是上了天了?呵,可她做梦!你们男人瞧不出她的伎俩,我还瞧不出吗?有我在一日,她休想进我纪家的大门!我的儿子,那需得是上京城的名门贵女才配得!就凭她小小商家女,她也配?我呸!”
纪颖初是读书人,哪里受得了陆氏这泼妇骂街似的架势。
他说不过,索性便不说,将自己关在房里,断了饭食。
只留下一句:“若不能得秦二姑娘为妻,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