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到底没有拧得过孩子的父母。
即便尖刻如陆氏,也是心疼亲骨肉的。她面色憔悴,亲手捧着一碗米粥坐在床榻前规劝:“初儿,你就喝一口吧,听娘的话,算是娘求你了。”
可纪颖初仍是眉头紧皱闭目平躺,他已连着五日粒米未进,整个人的精神都是恍恍惚惚的。
陆氏眼看着儿子脸色一日差过一日,她又气又怕,一番斗争后终于还是松了口:“好好好!你不就是要娶那秦家的女儿?娘同意了还不行!”
听闻此话,纪颖初猛然睁眼起身,可他太过虚弱,这一起身竟是眼冒金星,陆氏赶忙扶住他:“别急、别急!”
他哪能不急,连连追问:“娘,您此话当真?当真肯为我求娶秦二姑娘?”
“当真!你都要活活饿死自己了,我哪还能不同意。你不心疼娘,可娘却心疼你!你要娶谁便娶谁吧,都依了你,只一点,先把这粥给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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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秋院
李氏道:“今早纪大人家托了同知夫人来说亲,你二姐姐对他无意。今日当着你母亲的面,你与二伯母说实话,你瞧那纪公子如何?若要结亲是愿还是不愿?我知晓了你的心思,也好赶紧给同知夫人回个话。”
本来纪家托人提亲,说的是二姑娘,昭月既然不愿,就该找个托词婉拒才是,可李氏还是想亲口问问秦嫆月的意思。
若是她当真愿意,那就请同知夫人再去与纪家说说,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多跑两趟,可关乎的却是女儿家一生的幸福。
再者跟纪家亲上加亲也是件好事,因为秦泽的死,他们夫妻俩总觉得亏欠了嫆月这个侄女儿,这些年百般宠着,婚事上自然也想能遂了她的意才好。
秦嫆月面色绯红,抬头看了看母亲与伯母,见二人都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愈发的不好意思起来,半天也没回答。
石氏无奈:“这丫头,愿不愿意倒是给个话啊!”
李氏却说:“这毕竟是终身大事,嫆丫头考虑清楚才好。愿意就是愿意、不愿就是不愿,都不碍的,万万不要勉强。”
秦嫆月垂首咬唇小声道:“人家毕竟是向二姐姐提亲,换了我......”
李氏自然知道她顾虑什么:“这个你放心,我只说你二姐姐早已定下了亲事,如今家里适龄的姑娘还有三丫头四丫头,纪家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人家若愿意,皆大欢喜。若是不愿,也绝不会折了你的颜面。这会子说明白了,以后才少得误会。”
秦嫆月面色羞红一片,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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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纪府。陆氏听完媒人的回话,心中‘噌’的升起一团怒气来。
他们纪家,那可是堂堂四品官员,一州之长。肯舍下脸来求娶她一商家女,秦家简直是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才对。可那秦渭两口子竟还拿上乔了,敢拿一个庶房之女来糊弄她,真是给脸不要!
陆氏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打上门去。可偏偏自己儿子身体衰弱,还在眼巴巴的等着此事结果,每日都要问上两三遍。若这会儿告诉初儿亲事结不成了,那不是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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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同知夫人又来桂清园传话,说是,“纪家说了,三姑娘自然好。他家想将婚事定在今年十月,若是秦家没意见,月底便来上门提亲。”
李氏将这话完完整整的转达给临秋院。
石氏听了一惊:“十月?这也太急了些,哪里来得及准备?”
李雪知也说:“可不是,我也问了。说是纪家的小公子要准备今年的秋闱,纪家想考完了便办喜事,好讨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
秦嫆月才从巨大的欢喜中回过神来,她怯怯问:“那我的婚期岂不是要越过二姐姐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氏安慰她:“这倒不碍,咱家本也没那么多迂腐规矩,没的为了齿序耽误了姑娘们的姻缘。只一点,我有些不放心,这纪公子的母亲陆氏,听闻不是好相与的,你嫁过去免不得在婆媳上要受委屈。嫆儿再好好想想,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嫁过人的妇人都知道,婆母如何关系重大。
可此时的秦嫆月哪里顾得上这些,她满心都是那个月下深情又俊朗的少年郎。生怕家中反悔,她与他之间就再没了缘分,急道:“不、我不悔!陆夫人如何,我都忍得......”
于是乎纳采、问名、纳吉,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一段姻缘就要促成,两人都是满心的甜蜜与喜悦,可秦嫆月的欢喜是为了纪颖初。
纪颖初的欢喜却与她无关,他只以为那日仙子似的佳人,终于要成为他的妻了。然此时如何希冀,日后便会如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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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家里三姑娘定亲,桂清园中一片喜气洋洋。
秦昭月虽也为妹妹高兴,可她实在笑不出来。
光阴似水,阿秃十岁了。它的皮毛不再像小时那般柔软,也不像小时那样活泼爱动。现在大多时候,它都只一动不动趴在窗边,哪怕窗外有鸟儿飞过,它也只是看上两眼,再没了捕食的冲动。
秦昭月为此忧心,请过许多大夫,可大夫都说‘猫的岁数大了,没办法。’
最近两日阿秃的情况更糟,它连饭都吃的很少。以往的每个夜晚,它都是睡在昭月脚边,可这两日,阿秃晚上不肯再上床,即便昭月把它抱来,它也只趴一会儿就又躲去外间。
等到天亮了,它会再打起精神跳上床来叫昭月起床。
而这种种的迹象都表示,阿秃要离开她了。
猫不愿死在家里,不愿死在她面前,所以它每晚都躲出去,每撑过一个夜晚便再来找她。
秦昭月难过极了,她不想失去阿秃,她还没想好要如何与它告别。
连着几日,她也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陪着它。阿秃晒太阳,她就将脸靠在它的背上,手指捋着它日渐稀疏且干枯的毛发。
她问:“阿秃,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真的秃了呢?”阿秃懒洋洋的回头看她一眼,未答,她的泪却先落下。
她这般难过,让旁人也跟着着急,父亲母亲、姨娘哥哥轮番来劝,甚至还说去寻一只一模一样的给她。
可这世间哪有一模一样呢?阿秃就是阿秃,如果它死了,就再也没有了。
那是一个清晨,昭月迷迷糊糊的醒来,却没能在床上看到阿秃的身影,她的心狠狠向下一沉。
“阿秃呢?”她的声音像是哽在喉咙里。
茉莉红肿着眼睛看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翠竹也是强忍着眼泪,说:“阿秃昨夜好像跑出去了......”
秦昭月听了竟起身就往外跑。她在门口撞到了人,可她顾不得了,她脑中只一个念头,她要去找阿秃。
茉莉自己还是个孩子,往地上一蹲哭的昏天黑地。翠竹倒是拎了鞋子和大氅要去追昭月,可才到门口却见三姑娘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满眼泪水。
原来今日一早纪家送来聘礼,其中有一套珍珠头面漂亮极了,嫆月特意戴上想让姐姐也看看好不好看,哪知昭月将她撞倒,跑了出去。
翠竹蹲下身扶她:“三姑娘,你没事吧?”
“嘶~我的脚好像崴到了,二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一抬头才发现耳畔少了一只珍珠坠子,秦嫆月顿时起了急,“快帮我找找,掉到哪去了!”
翠竹忧心昭姐儿,这样冷的天气,又还下着雨,姑娘冻着了可怎么办呢。她恨不得飞出去找人,可嫆月又死死拉着她的衣袖不撒手,还支使其他人一起找那劳什子耳坠。
翠竹将鞋子和大氅交给院子里的小丫头,大声喝道:“愣着干嘛!所有人全都去找姑娘!姑娘若是冻出了毛病,一齐挨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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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昨夜便接到阿秃死了的消息,他放心不下小姑娘,一早便借了帮秦晋温习功课的名义,冒雨来了桂清园。
阿秃死在花园的一颗松树下,他来时猫的尸体已经僵了。李玄一时有些犹豫,将猫送回去怕她瞧了害怕,不送回去,又怕她着急。
最后他还是吩咐流影:“去找块布来,把阿秃包起来吧。”
流影想不明白,自家公子是什么时候和秦府的一只猫有了如此深的交情,但他好就好在从不多问,只照吩咐做事。
李玄负手而立,看雨幕渐急。
忽然从花园深处跑来一个女子。
寒雨萧萧,她仅着一身胭脂色寝衣,赤足散发,十足的狼狈,却又十足的惑人。
尽管离得尚远,李玄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的小姑娘。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身体便先一步行动,拿起纸伞便迎了过去。
她浑身淋的湿透,连睫毛都往下滴着水,乌发雪肤,楚楚可怜。
找不到阿秃昭月早就六神无主了,她扬起脸来问前方来人:“你看到阿秃了吗?它是一只猫,黄白相间的......”
“看到了。”
昭月更急:“在哪?是在哪看到的?”
谁知这男人竟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纳在伞下。
昭月吓坏了,挣扎起来:“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男人的唇抿的平且直,像是带着怒气。
“别动,你的脚流血了。”
昭月哪里肯听,再要挣扎之际,男人又道:“我带你去找阿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