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照宫灯 第7章 第七章 绿萝师父

深一脚，浅一脚，千雪每天往返于西院大通铺和位于府邸东隅的账房间的路上，感觉自己像个精准打卡的上班族。唯一不同的是，打卡点之间横亘着冰冷的寒风和踩得嘎吱作响的冻雪。

她的新“工位”，是绿萝师父账桌旁一张添置的小几。

绿萝这人，清秀得如同一株冬日兰草，是个清秀利落的姑娘，约莫十**岁，眼神清亮专注，看账本时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作为账房里头一份的大丫鬟，她确如传说中那般，是架账盘账的好手，一手算盘打得又快又准，珠子噼啪作响间，复杂的数目便厘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藏私，教的都是实在的东西。从最简单的银钱换算，一两银子合多少文钱，常用的度量衡石，斗，升，合的区别，到各种单据的登记，核对方法，再到最重要的复式记账技巧，冯娘子用的这套虽不如现代科学，但在这个时代已是相当严谨。

“这笔是进项，要挂这科目……那笔是出库，得挂在另一边，月底汇总才平……单据后面务必黏附清楚，经手画押一个不能少……”绿萝讲得清晰细致，有时也会让千雪上手打几笔账，从旁指点。

千雪起初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得益于穿越前的思维习惯和这段时间的暗中观察积累，理解得很快，上手练习也异常认真专注。绿萝见她一点就透，学得用心，眼中也流露出赞赏。

“你倒是难得的心细肯学。”一日午后，两人核对着采买处刚送来的几沓单据，绿萝看着千雪快速又准确地打着算盘，校对数量金额，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千雪停下拨动算珠的手，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都是师父教得好，没有师父悉心教导，我还不知要走多少弯路呢。”她这声“师父”唤得真心实意，在账房里也独树一帜，别的丫头和小厮都叫“绿萝姑娘”或“绿萝姐姐”。

绿萝被她这郑重其事的一声“师父”叫得微微一怔，随即唇边漾开一丝温和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上进就好。在我这里能学到多少，全看你自己。我……顶多再教你五个多月了。”二小姐虽然婚期在六月但她肯定要提前准备东西，到时候人便不在采买处了。

这句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千雪连忙应道，“我晓得的，一定尽心尽力，绝不给师父丢脸！”

她知道绿萝倾囊相授，既是因为其本身品性端方负责，也是因为离了府里去到小姐新家，她这边的得失与绿萝再无直接利害关系。

教会了千雪，账房运转顺畅，也是替她将来看管二小姐陪嫁产业打下点基础，左右都不亏。但这份豁达和提携，让千雪记在了心里，暗暗想着等得了赏钱或领了月例，一定要想法子买点实用的东西感谢一下绿萝。

绿萝似乎挺受用她这认真的态度，教的也更细致了些，偶尔还会提点些账房外的人情世故。

这段时间的深入接触和用心观察，也让千雪对这个看似平静的采买处，乃至整个成国公府的内里格局，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冯娘子——这位采买处的一把手，果然是国公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出身，是夫人真正的自己人！她精明干练，御下颇严，那张嘴训起人来毫不留情，一点小错都能被她挑出来骂得狗血淋头。

但千雪也观察到，她对真正做事用心，不出大错的自己人，其实有护短的一面。比如厨房偶尔送来损耗超支但情有可原的清单，她会骂骂咧咧地在单子上签押，却很少真的去深究细查，更不会为这点小事让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们为难。

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或者说，护着自家盘子里的利益。

这“豆腐心”的边界也很分明——那就是国公夫人以及夫人陪嫁团队的圈子。

至于大厨房管事赵妈妈，则是老公国爷在时就当差的老资格老人了。以赵妈妈为首的一批厨房，库房乃至外院某些杂役管事，多是老国公爷旧部的遗孀或家生子，自成一派如今的主心骨是老夫人。

而那位地位超然的郑妈妈，是国公夫人奶娘！她是夫人心腹中的心腹，堪称掌管内宅事务的第一人！所有人事，采买，库房用度，最终都绕不过她去。她一句话，就能像当日调千雪一样，决定无数人的前途位置。

至于前些日子下人院里新来的那批水灵灵，模样拔尖儿的小丫头……绿萝告诉千雪那是为了给即将六月出阁的二小姐挑选陪嫁丫鬟！还有后面的三小姐四小姐都要备着，府里早就传开了，二小姐的婚期已定，挑选的陪嫁丫鬟需得模样整齐，身段好，行事妥帖的，以后可是需要在姑爷那里帮着笼络人心的。

得知真相的千雪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松了口气，这身子容貌清秀，眉目干净，算得上端正，但绝非那种令人一见惊艳的美人胚子。

幸好啊幸好！她才不想卷进那注定复杂又身不由己的陪嫁队伍里去！给小姐当贴身大丫鬟听起来虽好，可那新府邸是福是祸谁知道？哪有在国公府里，凭借本事逐步往上爬来得踏实安稳？

采买处，确实油水丰厚，单单这账房经手的流水，数额就远超外院粗使丫头所能想象。冯娘子时不时让人去街上买些时新果子或糕点回来分给底下得力的人，油纸包的香味弥漫开来时，连隔壁院子里当值的小厮都忍不住探头张望。这份“福利”，让初来乍到的千雪切身体会到了“油水最足”四个字的分量。

然而，“有利可图之处必生是非”。这份油水也像一块诱人的肥肉，吸引着各方的目光。

账房里绿萝离开在即，这个接替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府里府外，采买处的运作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纠葛？千雪已经敏锐地感受到，明里暗里，有不少目光在悄悄打量她这个被冯娘子“空降”进账房的生面孔。

千雪觉得肯定会有人背后给自己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