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雪刚歇,殿檐下还挂着寸许长的冰棱,折射着冷冽天光。
西郇使者踏着残雪进殿,明黄色的国书递上御案时,顾昀川正握着谢明微的手,在暖炉边看她用银签挑拣蜜饯,玄色织金龙袍的衣摆垂落在炭盆边。
使者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藏着试探,“我朝新君已立,乃先帝嫡侄。群臣商议,特请二位移步西郇主持登基大典,以证两国永世交好。”
谢明微放下银签,拿起国书扫了一眼,石榴红锦裙上的牡丹绣纹在暖光下流转,她抬眼时笑意纯良,语气却带着慵懒:“鸿门宴罢了。”
将国书递给顾昀川,指尖点了点“新君年幼”四字,“垂髫小儿懂什么朝堂制衡?背后定是那些旧部在操控,想借此探你的底。”
顾昀川摩挲着国书边缘,墨眸微沉,指节因用力泛白:“他们倒会挑时候。”
朱勉踪迹未明,西郇朝堂骤变,分明是有人想浑水摸鱼。
他忽然反手握住谢明微的手,指尖带着温热力道:“去。正好看看这群老狐狸还藏了多少后手。”
“带上我?”谢明微挑眉,“不怕我给你添乱?”
“我的人,只会帮我拆台,哪会添乱。”顾昀川低头亲吻她额头,语气带着惯有的傲娇,“况且没你在,谁帮我对付那些酸腐老臣。”
谢明微被逗笑:“知道就好。不过得先备份厚礼,免得被人说你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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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北狄仪仗驶出都城。
谢明微换了身月白绣玉兰花的锦裙,外罩藕荷色披风,鬓边仅簪一支素银步摇,瞧着温婉得像株未经风雨的兰草;顾昀川则褪去龙袍,穿了件月白云纹常服,腰束碧玉带,手里拢着折扇,咳嗽声时不时从车帐里传出,又恢复了几分西郇时的病弱模样,唯有眼底的锋芒藏不住。
元启骑马跟在仪仗侧,玄色衣袍沾着风尘,低声向顾昀川禀报:“西郇那边传来消息,新君太傅是前朝旧臣柳承业,当年曾与朱勉有旧交,这次拥立新君,他是牵头人。”
车帐里传来顾昀川的轻嗤:“倒是老熟人。”
谢明微掀开车帘一角,秋风卷着落叶扑进来:“指不定就等着找机会先给你扣顶‘觊觎西郇江山’的帽子。”
她瞥向元启,“柳承业最近和哪些人走得近?”
“主要是户部尚书周显、禁军统领赵峰,都是当年被朱勉提拔的旧部。”元启据实回禀,“他们私下聚过几次,每次都关着门议事。”
“看来是想借新君拿捏我们。”谢明微放下车帘,语气轻快带着冷意,“那我们就遂了他们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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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西郇都城时,初春已至,汀兰院的海棠树又开了新芽,青灰瓦檐下还飘着淡淡的生气。
画春见了谢明微,忙上前接过披风:“小姐,柳太傅派人送了帖子,邀您和顾公子明日过府一叙。”
“刚到就迫不及待了?”谢明微摘下披风,语气带着嘲讽,“备好笔墨,回帖说我路上受了风寒,身子不适,改日再登门。”
她转向顾昀川,笑意狡黠,“先让他们先急几天。”
顾昀川斜靠在椅边,看着她提笔写字的模样:“谢小姐真是狡猾。”
“顾公子,彼此彼此”谢明微转头看他,“先让柳承业猜不透我们的心思,大典上才好打他个措手不及。对了,带来的‘贺礼’,让影卫悄悄送到禁军副统领手里,他是先帝的心腹,估计早就看柳承业不顺眼。”
“都交给谢小姐,顾某可以高枕无忧了。”说着,顾昀川握住谢明微的手,“明微,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成婚了啊?”
谢明微望着他假装暧昧:“昀川~”突然拍开他的手,“一边待着去吧。”
顾昀川悻悻地伸回手,屈手撑下巴盯着她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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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柳府果然又派人来请。
谢明微照旧以“风寒未愈”推脱,直到大典前一日,才带着顾昀川登门。
柳府正厅里,柳承业穿着绯色官袍,见了他们立刻起身,眼神在顾昀川的病弱模样上扫过:“顾公子看着气色不佳,倒是让老夫实在忧心。”
“劳太傅挂心,旧疾罢了。”顾昀川咳嗽两声,语气平淡,“不知太傅急着见我们,有何要事?”
柳承业抚着胡须,目光转向谢明微:“老夫是想请教两位,大典上的礼仪流程,是否有需调整之处?毕竟顾公子身份特殊,可不能失了规矩。”
谢明微端起茶杯轻抿,笑意纯良:“太傅说笑了,我国自有礼制,我们不过是受邀观礼,怎敢置喙?倒是太傅,近日与周尚书、赵统领走得颇近,想必是在为新君稳固朝局吧?”
柳承业脸色微变,随即笑道:“都是为了西郇安稳。”
“那可真是辛苦太傅了。”谢明微放下茶杯,语气轻柔却带着锋芒,“只是听说当年朱勉叛乱,太傅也曾‘出力’不少,如今可得当心些,别再被逆贼连累了。”
柳承业的笑容僵在脸上,顾昀川适时开口,咳嗽声打断了尴尬:“明微,不得无礼。太傅也是一片忠心。”话里却没半分责备之意。
离开柳府时,顾昀川才笑着说:“你方才那些话,差点把老东西噎死。”
“谁让他先试探我们?”谢明微挑眉,“总得让他知道,我们可不是好拿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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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设在皇宫正殿,当日晨光刚破云,殿内外便站满了朝臣。
新君穿着明黄金线龙袍,小手紧紧抓着龙椅扶手,眼神怯怯地望着阶下。
柳承业站在新君身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入场的顾昀川与谢明微。
谢明微与顾昀川步履轻缓地走上殿阶,月白裙裾扫过红毯铺过的地面,留下淡淡的玉兰香。
她对着新君屈膝行礼,笑容纯良:“臣女谢明微,恭贺新君登基,愿陛下龙体康健,国泰民安。”
顾昀川则微微颔首,折扇拢在掌心,语气平淡:“北狄顾昀川,特此祝西郇风调雨顺。”
就在礼官要唱“吉时到”时,柳承业突然上前一步,袍袖一甩,厉声质问:“顾帝此言差矣!北狄皇帝滞留我朝,既不称臣,又不献礼,莫非是想觊觎我朝江山?”
殿内瞬间死寂,朝臣们纷纷侧目,周显与赵峰立刻附和:“太傅所言极是!顾帝此举,恐有不轨之心!”
新君吓得缩了缩脖子,小手攥得更紧了。
谢明微立刻上前一步,将顾昀川挡在身后,依旧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却带着针尖似的锐利:“太傅说笑了。”
她抬手指向殿外,“若不是贵国三番五次遣使相邀,顾帝怎会冒着风雪赶来?况且北狄的‘和信物’早已送到,太傅难道没看见?还是说,太傅没敢看?”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捧着锦盒走进殿内,打开的瞬间,里面的密信与令牌赫然在目。
谢明微声音清亮,字字清晰:“这里面是当年摄政王朱勉与太傅、周尚书、赵统领勾结的密信,还有他调兵的令牌。密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你们如何收受贿赂,如何为他通风报信,甚至计划在新君登基后复辟前朝,我们特意寻来献上,也算帮西郇除了心腹大患,这诚意还不够吗?”
柳承业脸色骤变,指尖颤抖着指向谢明微:“你、你血口喷人!这些都是伪造的!”
“伪造?”谢明微拿起一封密信,递到朝臣面前,“这上面有太傅的私印,还有周尚书的亲笔签名,禁军副统领可以作证,这些信物都是从你们当年的密室里搜出来的,难道也是伪造的?”
禁军副统领立刻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可以作证,这些确是柳太傅等人与朱勉勾结的证据!”
周显与赵峰面如死灰,还在辩驳。
朝臣们哗然,纷纷指责三人狼子野心。柳承业看着众人的目光,知道大势已去,却仍不死心:“顾昀川!你早就设好圈套害我们!”
顾昀川适时上前,揽住谢明微的腰,病弱之气荡然无存,语气冰冷:“北狄只想与西郇和平共处,互通有无。但若有人再敢勾结逆贼,兴风作浪,休怪朕不念旧情,兵戎相见!”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带着帝王威压,“柳承业、周显、赵峰勾结逆贼,罪证确凿,还不即刻拿下!”
士兵应声上前,将三人拖拽出殿。
新君吓得哭了出来,谢明微走上前,掏出一块糖糕递给他,声音温柔:“陛下别怕,坏人已经被抓走了。”
新君接过糖糕,哽咽道:“谢、谢谢姐姐。”
大典草草结束后,顾昀川与谢明微乘马车回谢府。
车窗外,新发的柳叶铺了满地,春风微微吹过车帘。谢明微靠在顾昀川肩头,指尖戳了戳他的腰侧:“那柳承业方才的脸,可是比锅底还黑。”
“一群跳梁小丑罢了。”顾昀川握住她的手,眼底带着不屑,“只是朱勉的线索还未找到,他藏得倒深。”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颠簸,紧接着传来“咻”的一声箭响。
顾昀川立刻将谢明微护在身下,挥袖挡住射来的毒箭:“小心!”
车外瞬间响起刀剑相撞的声音。
谢明微从顾昀川怀中探出头,掀开车帘一角,见十几名黑衣人身法诡异,招式阴毒,竟与当年南疆密林里的杀手如出一辙:“是朱勉的人!”她沉声道。
顾昀川眸光一厉,翻身下车,几下便放倒两名刺客。
他动作迅捷,墨色衣袍在乱战中翻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病弱,谢明微则在车内取出袖中软剑,看准时机丢给顾昀川。
“明微,待在车里别出来!”顾昀川接过软剑斩杀一名刺客,回头叮嘱道。
“放心,我没那么笨。”谢明微应着,又扔出一枚银针,射中另一名刺客的膝盖。
片刻后,刺客死伤大半,仅剩一人被影卫擒住。
那刺客眼神凶狠,猛地挣脱影卫就要咬舌自尽。顾昀川快步上前,捏住他的下巴,语气冰冷:“朱勉在哪?”
刺客嘴角溢出鲜血,桀桀怪笑:“摄政王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在……北海…等…”话未落便头一歪,没了气息。
顾昀川松开手,眼神阴鸷。
谢明微走下车,藕荷色披风沾了些尘土,她皱眉道:“北海?那地方荒无人烟,除了一片海水什么都没有,能藏什么?”
正说着,元启策马赶来,玄色衣袍上沾着血迹:“公子,小姐,影卫查到消息了!”
他翻身下马,躬身禀报,“北海有座无名岛,是皇家曾经修建的避难所,岛上藏着最后一批忠于前朝的水师,足足有三千人!朱勉定是躲在那里!”
“怪不得他敢让柳承业发难,原来是有水师撑腰。”顾昀川捏紧拳头,指节泛白,“这老东西,倒会找地方。”
他转头看向谢明微,眼底的狠戾化作温柔,“看来,我们得去一趟北海了。”
谢明微点头,抬手拂去衣袍上的灰尘,语气带着决绝:“正好,这次彻底解决了他,省得日后再添麻烦。不过北海水师不好对付,得先调些北狄的水军过去。”
“已经让人去办了。”顾昀川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等解决了朱勉,我们就成婚,再也不分开。”
谢明微拍开他的手:“先搞定正事再说。”
春风卷起两人的衣摆,远处海棠树枝丫开出了新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