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日记 第68章 第 68 章

如大头鱼兽这般巨型的生物，并不在海面流浪的各个民族的狩猎对象中，甚至见到它们都已经称得上是稀奇事。

眼前这头雄性鱼兽的尸体宛若一座肉山，就这样安静地漂浮在所有人眼前。

或许是由于仍然位于贫瘠的远洋，除却天空中的飞鸟，暂无其他掠食者发现这似乎唾手可得的丰厚食物。

甲板上人头攒动，顶着空气中的尸臭味，人们还是忍不住地将渴望的目光频频投向海面。

哪怕已经腐烂作呕的□□已无法食用，但仍有完整的鲸皮、骨骼以及可用于点火照明的脂肪可以利用。这些对于任何一个部落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稀奇货，拿到即将达到的浅海集市上可以为族群换来许多当下急缺的物资。

因此阿枫也就不奇怪纳奇尔如此迅速地作出了去回收鱼兽尸体的决定。

见多识广的古瑞德心知无法阻拦族长以及族人们如此迫切的行动，只好暂压下心中的忧虑，严肃地提醒众人：“不要贸然靠近，遭受厄运的鱼兽仍然会发出最后的怒火。”

鱼兽死去后，尸体内部因**而产生的大量气体很可能因为外界刺激而迅速破体而出，产生威力巨大的爆炸。

于是最终还是先交由人鱼去探查情况，而阿伦特显然不乐意参加这样明显带有不妙味道的行动。

最终是倒霉抽到下下签的科威特苦着着一张脸，拖着毫不情愿摆动的尾巴，靠近鱼兽尸体去探查。

而与迫切期待着的众人不同，阿枫自见到这头鱼兽尸体时，心中就生出了百般抗拒，整个人又好似被笼入网中的活鱼，忐忑又仓惶，不过一刻钟脑门儿便浮起了一层冷汗。

一开始，阿枫还不知道这古怪的直觉预警从何而来，直至小空浮游堪称尖锐的絮语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不断大呼着：“逃离……逃离……黑色的……脏东西……”

阿枫脑海中闪现一缕灵光，他猛然看向那尸体，骇然发现这条鱼兽正如此前火山海域中那条被寄生而发疯失控的人鱼一般！

暗合阿枫此刻的想法，异能感知到那庞大却腐朽的躯体内一层交叠着一层的黑色寄生物颤抖蠕动着，在血与肉之间悄然蛰伏着，以尸身作为饵食等待着下一个宿主的到来。

本能的抵触令阿枫不禁后退了一步，汗津津地收回了视线。身旁的阿伦特注意到他骤然发白的面颊，双眉拧起，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阿枫？”

阿枫抬手扣住阿伦特的手腕，罕见地显现出几分急迫来：“那头鱼兽被寄生了……”

阿枫将此前在芙利德那里发生的事情如数告诉了阿伦特，脸上浮现出几分懊恼：“怪我，我以为那芙利德那里的寄生物只是个个例，就没有想起这回事来。”

阿伦特面色有些凝重，却仍然轻轻拍了拍阿枫的肩头，低声宽慰：“此事我也闻所未闻，要不是阿枫你在，我们才是真的麻烦了。”

“我让褐巨藻去护着科威特。”阿枫冷静下来，让褐巨藻悄悄追上科威特，也方便自己随时掌握科威特的状况。

但随即阿枫不由得担忧道：“眼下，除你之外恐怕不会有人相信我这番话。”毕竟这等诡异的寄生物连畅游四海的阿伦特都未曾听闻过，阿枫不认为族人们会愿意接受自己这盆凉水，放弃唾手可得的珍贵物资。

阿伦特沉吟片刻，才道：“不用太焦虑，像你在芙利德他们那里见到的，那个被寄生的人鱼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变成六亲不认的样子的，而且你对这种病症也有一定的治愈能力。这样看来，我们的缓冲余地并不少。”

闻言阿枫也点了点头，从再次碰到这种怪异寄生物的惊惶中平息下来，一面借由褐巨藻警惕着科威特的状态，一面却又升起一层隐忧：“原以为这寄生物十分罕见，但它不仅能寄生强大的人鱼，连生活在深海的顶级掠食者也能寄生……它能寄生的生物或许比我想象的要更多。”

“但你们这许多年却少有见到过这种寄生物，”阿枫道，“这倒是一件怪事。”

阿伦特摸着下巴，想了想：“或许我们曾经见到过被寄生的生物，但我们没有你这样能够看到寄生物的特殊能力，所以认不出来？”

不知怎得，阿枫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阿伦特的话引发更加可怕的猜想：“倘若是这样的话，那这种寄生物的可怕之处将远超想象。它理应有极强的感染性，可以寄生的宿主选择也十分广泛，但目前我们却只看到两例因其失常死亡的案例。”

抿了抿嘴唇，阿枫只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但仍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要么说明这种寄生物有非常长的潜伏期，很多生物乃至人鱼已经被感染了，只是还未出现病症。”

但很快阿枫也稳定心神，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更好的情况，世界上存在着这些寄生物的天敌，在无形之中将这些寄生物被消灭了，只有零星的不幸者才会出现病症，这也解释的通。”

阿伦特认同了他的猜测，但随即若有所思地问：“按照你的推断，这些被寄生生物都会出现攻击同类的相同病症？”

得到了阿枫的肯定，阿伦特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提问，眉眼间逐渐浮现出一层的凝重。

阿枫正欲询问时感知到褐巨藻传来的波动，此刻褐巨藻已经追上了科威特，缠绕在他躯干上。

自从和阿伦特一起前往深海后，船屋上的三条人鱼都知道褐巨藻的秘密。此刻科威特见到褐巨藻也未多想，只以为是阿枫担心自己受伤才让褐巨藻前来。

有了褐巨藻陪伴科威特心中也安定不少，他忍着水流源源不断捎带来的尸臭味道，只觉得胃里像是生吞进了一只活章鱼，乱七八糟的触手搅得他作呕不已，再次为自己的倒霉懊丧不已。

科威特小心翼翼地靠近海面上与鱼兽尸体的腹面，那里原本铅黑色的皮肤都泡的发白并且鼓胀到一个可怕的大小，仿佛这只鱼兽变异成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科威特此前从未接触过这么大的鱼兽尸体，老老实实按照祭祀的叮嘱停在一个较远的侧方位置上，没有贸然靠近。

据说死去却不沉没海底的鱼兽都是因怨恨而亡故的，它们的尸体内还潜藏着不甘沉寂的魂灵，会将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灵一同拖入死亡的海渊。

科威特是个胆小的人鱼，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投掷范围，摸着极限边缘犹豫了一会儿才掏出海螺来，长长吹鸣了三声以告慰鱼兽的亡灵。

随后科威特抬起鱼骨叉，浮出海面的上半身后仰，持握鱼叉的右臂逐渐蓄力，然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将那鱼叉朝着鱼兽尸体鼓起的腹部用力投出。

鱼叉如同升空后俯冲而下的海鸟，精确地插入鱼兽糜烂的皮肉当中。

科威特紧张地望着鱼叉落下，身形半拧，早早准备着逃跑。却见那白色鱼叉笔直竖立在尸身上，颤动的末端逐渐止息，然后随着一蓬黑血从破口出喷溅而出，“嘶嘶”如亡灵幽泣的气音传入科威特耳中。

按照科威特的理解，这应当是鱼兽亡灵正在逐渐平息它的怒火，正要松口气之时，只觉得胸前的褐巨藻猛然勒紧，将他猛然扯入海水之中。

猝不及防的科威特整个人刚刚没入海水之中，猛烈的震动带着**的气息咆哮而来，瞬间在海面上炸出一朵裹挟着血污的巨大浪花，朝着科威特涌来。

科威特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身为人鱼甚至呛了口海水，然而他根本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喝到了尸水就惊慌失措地狼狈逃窜，这才没有被那从黑黢黢腹腔中翻涌而出的花白内脏吞没。

巨响传来，停留在远处的船屋虽不至于受到海浪波及，但响雷一般的爆炸震耳欲聋，空气之中的尸臭味道更是浓郁了数倍，令许多人都忍不住反胃作呕，再不复此前的期待。

阿伦特捏着鼻子，颇为嫌弃道：“科威特怎么样？”

阿枫忍下干呕的**，也不得不放弃用鼻子呼吸：“褐巨藻提前感觉到了震动，带着他跑了，他现在没事。”

果不其然，大约几分钟后，失魂落魄的科威特在甲板边缘浮出来，白着一张脸念叨：“我脏了……”

虽然有褐巨藻的预警让他免受爆炸的冲击，但快速涌来的携带者尸体血水的海流或多或少沾染到了科威特的身躯，这使得科威特仿佛被毛毛虫爬满了全身一样汗毛耸立，更可怕的是他还沾染上了味道。

阿伦特把科威特赶到另一边让他没洗干净之前不要回来。但还没等阿伦特结束他的幸灾乐祸，他和桑就被安排去评估鱼兽尸体的状况。

见阿伦特沉着一张漂亮脸蛋，阿枫也颇为无奈地劝慰道：“鲸爆之后尸体很快就沉没，要收集能用的东西，咱们的时间不多……走吧，我也过去。”

由于并非所有人都能忍受尸臭味，只有少数人乘坐小船同两条人鱼一起去查看释放完“怒火”的鱼兽尸体。

“回去之后我要用肥皂洗十次澡。”从海面冒出头来的阿伦特压抑着暴躁，活像是只皮毛上沾染了脏东西却没法摆脱的猫。

阿枫招呼着褐巨藻在普通族人面前藏好，也被这气味熏得张不开嘴，奈何临时也找不到什么能充当口罩的东西，只能忍着。

等人鱼粗略探查一番后，发现这头理应只是死去几天的鱼兽却呈现出高度腐烂的样貌，血肉和脂肪都软烂成了一滩，全无可利用的可能。而鱼兽皮也腐烂严重，能用的部位屈指可数，剩下的也就只有牙齿和骨骼能勉强收集了。

但显然，要从一堆堆**的烂肉里将骨头橇出来也绝非易事。

阿枫则同时警惕着那些藏匿于腐骨臭肉之中的寄生物，这些寄生物似乎并不耐受海水环境，暴露在海水中后很快就衰亡，同腐肉一起沉没了。尽管如此，仍然有少量的寄生物保持着活性。

如阿枫所想的那样，暴露在寄生物环境下，人鱼和普通人身上很快就聚集起了许多无法被觉察到的寄生物。这些寄生物在进入人体后就立即蛰伏起来，若不是阿枫刻意去观察或许还真的难以捕捉到它们的波动。

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人们费尽心思才在尸身沉没之前切回了一片还算完整的鱼兽皮，人鱼则将鱼兽大部分磨损不太严重的牙齿撬了回来，也不算空手而归。

等阿伦特带着缩小了一大圈的肥皂回来后，阿枫仔细清洗了几遍体表，尽管如此他仍然感觉到那腐臭味在鼻端若隐若现。

但阿枫此刻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他抓住阿伦特，立即用异能去探查他体内的寄生物，但很快他的面孔上浮现出几分疑惑。

“怎么样？”阿伦特知道阿枫在干什么，但阿枫的反应也令他有些出乎意料。

阿枫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把一同参与鱼兽尸体回收的青鱼也拉过来检查了一番，结果仍然令他有些惊奇。

正在喝水的青鱼有些摸不着头脑：“枫大人，怎么了？”

斟酌了一会儿阿枫迟疑道：“人体内的寄生物数量很少……但刚刚我能感觉到那寄生物在不断聚集。”

而仅仅是离开寄生源头不久，那些进入人体的寄生物就由蛰伏状态直接死亡了，不论是他自己、普通人还是人鱼体内还活着的寄生物数量极少。阿枫甚至预感过不了几天，这残存的寄生物就会全部寄生失败被代谢出体外了。

“人体的免疫系统清楚寄生物的效率有这样高吗？”阿枫不禁陷入沉思，还是他们的身体内早早有了针对寄生物的抗体？那他们又是何时获得的抗体？

阿伦特见阿枫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为自言自语般微弱，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状，便没有贸然出声打断阿枫的思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或者按照阿枫的想法找来了其他的人鱼和普通人让阿枫检查。

所有人体内的寄生物数量都低于阿枫的预估，而这其中又以人鱼战士和青鱼的数量最少。人鱼战士的身体强壮程度远超常人，健康状态下寄生物想要成功寄生的可能性比寄生普通人的概率更低，这是说得通的。

但为什么作为普通人的青鱼体内的寄生物浓度也能同人鱼相近？

阿枫快速思索着，却丝毫找不到头绪，他不禁将目光投向青鱼，试图找到些许他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被他久久注视的青鱼突然有些紧张，见到阿枫如此严肃地盯着自己，一时间攥紧了手中的水杯也不敢吭声。

阿枫将青鱼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并未发现与众不同的地方，目光慢慢飘到青鱼手上，扫过那竹筒制作的水杯时，一个奇妙的猜测悄然浮现。

或许寄生物无法寄生的原因与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关系并不那么大，是他们这些海上生活的人吃过或喝过的某种食物中有可以杀灭寄生物的成分。

按照阿伦特的说法，几乎所有部落都没有关于这种寄生物的记载。倘若是因为摄入某种东西遏止了寄生物寄生，那么这样东西对于所有部落来说必然是广泛存在且容易获得的，同时几乎所有人都乐意摄入的……

阿枫的目光逐渐凝实在青鱼手上的水杯里。

这是空浮游过滤净化后得到了含有少量盐分的水，每一个海面岛屿的中心都有这样的净化水构成的湖泊。而这种水也是所有海上民族极为重要的水分来源，每到达一个岛屿，人们都要去中心湖泊取水，甚至在其中清洗身体。

阿伦特见到阿枫黑色眼睛里闪出一道亮光，接着手腕一紧被阿枫牢牢握住，听到阿枫欣喜道：“我知道了！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