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成掣、梅时他们都表示最近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正常,几个人也没有吵过架。
楚雨江百思不得其解。他琢磨了一段时间,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又去问燕乐本人。
这一次,他立刻就感觉到宫殿的气氛和上次不一样了。
宫殿里多了许多人手,一下子有了许多人气。浇花有丫鬟、洒扫有小厮,连梳头都有专门的丫鬟来做。
楚雨江惊叹地看了一眼那梳头的丫鬟,那一双手竟然比羊脂玉还嫩,比得上官家小姐了。她们也什么粗活儿都不干,就只负责梳头。
楚雨江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人手紧缺吗?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怎么给她们开月钱?”
燕乐叹气道:“当然不是皇宫里来的。这是那帮家底子厚的官员送过来的,听说我得势,专给我送来了一批,连燕郡那里都还没有呢。月钱也不用我开。”
楚雨江听了,笑道:“燕郡就光顾着心疼你。怎么不给我送两个?”
燕乐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羡慕什么,这也未必是好事呢,屋子里叽叽喳喳的。”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屋子里光等着伺候的的丫鬟就有着好几个。楚雨江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想问燕乐为什么忽然和皇帝生了隔阂。可是,这能当着一群下人的面问吗?
她们不知道来自哪里,会不会把消息传递给谁,楚雨江打了多年的仗,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楚雨江不自在地坐了一会儿,只无关紧要地聊了几句闲天,很快就走了。
楚雨江不信这个邪,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天,每天进宫都要路过一下燕乐;然而,他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完全没人的机会。
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燕乐,不是梳妆,就是在屋子里洒扫,就连睡觉也有人在屋子里头守夜,等着给她倒茶。
他终于琢磨出一点儿不对味儿了。
他没有在富贵窝里头生活过,不知道这是不是惯例,但他能隐隐地感觉出来,许多看不见的视线围绕在燕乐周围。
这很不舒服。至少,以他对燕乐的了解,她并不需要那么多侍从,她一向是喜欢简朴清静的。
这一天,皇帝召了他来,两个人一边下棋一边漫无目的地闲聊。聊到燕乐,楚雨江就说:“小郡,你把你姐姐那里的下人裁撤几个吧。”
燕郡一只举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微微有点吃惊:“怎么,你和她闹别扭了吗?”
“没有。只是人多了有些烦,你姐姐也喜欢安静,我们偶尔聊个事情,也怪不方便的。”
燕郡听了,就笑道:“怎么,大哥是不放心她们么?放心,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良家子弟,不然我也不敢派她们去的。”
楚雨江叹气道:“话是这么说,总是觉得怪别扭的,我们都不习惯。”
“习惯了就好了,”燕郡恳切地说:“她们都是我派过去的,有什么事情也只会对我说,大哥还不放心吗?”
楚雨江:“……”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法反驳,可是,他心里却冒出了一点微妙的别扭。
燕郡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总不能是大哥和姐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那不能。”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楚雨江也没法再说什么了,只好说:“那总之……你别给我安排了,我不太喜欢许多人围着我。”
燕郡的表情似乎很遗憾。不过,他又很快把话题岔开了,兴致勃勃地和楚雨江聊起查抄世家大族的安排来。
楚雨江魂不守舍地下完这一盘棋,又绕到燕乐那里,看见她正坐在榻上发呆。
周围一群小丫鬟围绕着她,给她梳妆,下午的阳光从窗格子里漏进来,燕乐半闭着眼睛,懒懒地任由她们摆弄自己,脸上是精心描画出来的美丽妆容,芬芳的脂粉味道弥散在空气里。
在这样温柔懒散的脂粉气里,她忽然显得陌生起来,不再是那个打扮的看不出性别、永远冷静的军师了,而像是一个从小就在锦绣里长大的宫中女眷、美人花瓶。
楚雨江呆呆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这时候打扰也不是很合适,只好走了。
一个小丫头上前去给他引路,却手一歪,蹭了一下旁边的瓶子,瓶子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燕乐忽然睁开眼睛,她揉了揉额头,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喝问道:“有客人来,怎么不和我说?”
屋子里头的人横七竖八地跪了一地。
楚雨江忙道:“是我。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才走的。”
燕乐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只是冷冷地对下人说:“什么都不和我禀报。你们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
说完,她也不等待下人的辩解,径直拉起楚雨江,快步走出了宫门。
楚雨江一直被她拉到宫外小路上,还在无奈地解释:“是我自己打手势要走的,真不怪她们……”
燕乐却说:“我知道。”
楚雨江:“……???”
他迷惑地看了燕乐一眼,这才想起来,燕乐并没有罚她们。
“快。”燕乐叹了口气:“趁着今天有个理由,有你这个人证,我要把这些多出来的丫鬟奴才裁了。我真是受不了天天被人盯着的日子了。”
楚雨江沉默了。他明白了燕乐的意思,一边一起往大殿走,一边说:“我跟燕郡提过的,但是他说这些人都是良家子,给我推回去了。”
“他当然不会答应你。”燕乐道:“这些人就是他故意派过来的。”
楚雨江愣了一下,燕乐的语气很是微妙。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有机会问那个问题了:“话说到这里,我感觉你这两天在疏远他?”
燕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没觉得他也在防备我吗?”
楚雨江思考了一会儿,迷惑地摇摇头。
至少在他面前,燕郡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和之前一样乖巧、又有点小脾气。只是在查抄世家大族这件事上,不知为何态度非常坚决。
燕乐无语凝噎。她沉默了片刻,真心实意地说:“楚大哥,我给你个忠告:以后千万不要从政当官,你不是这块儿料。”
楚雨江很有自知之明:“我当然知道。我从小又没读过几本书。让我杀杀人还可以,从政是真不行。”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大殿,燕郡正在自己批公文,看见两个人一块儿进来,愣了一下,急忙跳下来:“大哥?姐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楚雨江摆摆手,听着燕乐发挥她优秀的文采,把今天的事添油加醋,从三分说到了七分,最后恼怨道:“你把这些人撤走。又不听我说话,光给我找不自在。”
燕郡思忖了一会儿,低声说:“姐,他们给我送人进来,是给我的面子。这些人做着大家族的丫鬟,比小家族的小姐还娇贵,确实被惯坏了。可是要我送人回去,那不是打朝臣的脸吗?你就当体谅体谅我,好不好?”
这语气,这态度,不可谓不耐心,不可谓不体贴。
可是燕乐却出乎意料地蛮横,她秀眉一拧,坐在那儿不走了:“你光想着你的面子,你怎么不想想我的里子!就算这些人不能遣送回去,你调到你自己那里,总行了吧?”
燕郡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到楚雨江那边。
按以往,楚雨江应该出面开口调停的。可是,“这些人就是他故意送进来的”这句话盘绕在他心上,让他说不出口。
就算是伺候人,就算是一番好意,也应当依着对方的心意来。楚雨江本能地觉得燕乐的情况不太对劲。
于是他开口了,却是给燕乐说话:“小郡,你姐姐是真的不舒服。而且她说的对,就是你不能遣送回去,总能往别的地方调一调吧?”
燕郡的目光就垂下来,他犹豫一会儿,像是妥协了似的:“那好吧,我把这些调了,新换一批人好不好?保证都是乖巧伶俐的。”
“不行!”楚雨江和燕乐异口同声地说。
燕乐说:“你把她们送走,再别调人来了,我只喜欢清静,不要人伺候!”
燕郡脸涨红了,起来了脾气:“姐!你怎么就不懂我是为你好呢!你看……我们现在都打下京城了,安稳下来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好不好?我还能害你吗?你安安稳稳被人伺候着,做尊贵的长公主不好吗?”
燕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冷笑道:“你什么意思?我以后连自由出宫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你本来就是女眷,出什么宫!”
这一句话把楚雨江也引炸了。他冷冷地说:“燕乐说你是故意的,我还不信。原来你真是故意把你姐姐关起来的。小郡,你怎么这么……这么……”
楚雨江描述不出来,只好说:“你变了。”
燕郡不理解地说:“大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吗?打仗的时候没得选,姐姐得帮忙,现在她可以坐着享福了,还不好吗?难道你们连我也不放心吗?”
燕乐在燕郡说完那句话之后,干脆就连眼神也没有再多给一个。
她摘下腰间的玉佩,往桌子上一拍:“原来这就是你心目中的公主。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我。这个位置我消受不起,你另找别人吧,我想会有人愿意待在宫里像个鸟雀一样被人天天打扮的。”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楚雨江犹豫片刻,也跟着出去了,安慰道:“他还不懂事。之前是我错怪你了,我带你找间客栈,省得受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