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了拜师礼,拜入了那个人名下,从此赌坊里少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打手,武坛上多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
楚雨江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门派里,学了三年。
三年,他闻名遐迩,大部分武坛人士都知道某个小门派捡到宝了,家主出门一趟,竟是捡回了个天赋异禀的奇才。
筋骨又强,悟性又佳,最关键的是肯学。吃过苦的孩子就是好,催都不用催就疯狂用功。
楚雨江下山历练一趟,不断地有武坛人士和他“偶遇”,不是想挖人,就是想和他交手。
楚雨江都婉拒了。
宗门虽小,却让他过上了有生以来最平静、最美好的日子,不用每天与野狗争食,更不用和亡命徒打架。
他在这里有自己的小屋子,同辈羡慕他,长辈喜欢他,各种各样新奇的武功由着他去学。食物不用他动手去挣,干净柔软的衣服穿也穿不完。
楚雨江以为,这就是神仙也给不了的天堂了。
可惜“天堂”里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年,楚雨江终究没能把这趟历练走完。
那年边疆入侵,山河破碎,整个朝廷逃之夭夭,十几岁的楚雨江在泥里捡到了一个被追杀的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一身脏污,仰起脸来,委屈巴巴地一哭,像极了楚雨江死在饥荒里的家人。
于是比武擂台上少了一个天资卓越的弟子,南下的队伍里多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国师。
世人只知道国师身手不凡,出身武林,却无人知道,这个世人眼里的传奇人物,曾经是赌场里打架斗殴的千手。
如今,楚雨江行走在赌场中,闻着熟悉的熏香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回来了。
他很久没有进入赌场了。但是,少年时千锤百炼的手法仍在。
引路的女子愣了一下,微微惊讶道:“怎么,公子竟对这熏香过敏吗?”
楚雨江摆摆手,不回答她的问题:“你就说有没有吧。”
拿厚实的布裹住了脖子和下半张脸,楚雨江估摸着应该是不会被人看出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前方隐隐有一道窄门,里头透出微红的光线,女子把他引到门前,微微一躬身:“公子,这里就是‘春’字局了。”
楚雨江微微一笑,应了声,推开门。
京城的大赌场,都分春夏秋冬四个等次,春字局便是最顶头的局,通常由庄家亲自操盘。
楚雨江没来过这个赌场,但对这一套规则熟的不能再熟。
这个赌场比之前的房间还要大,还要华丽,纱幔飘飘,红烛饰金,名贵的香气在空气里幽幽荡开。
房间里只有一张极大的长桌,长桌这头挤满了人,那头却只有一张雅座,穿金缀玉,挂着缀满流苏的红纱帐,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
楚雨江知道,那雅座上的人便是赌庄庄主了。
待走近了,才能看见大多数人都是围观的,只看不玩。真正坐在桌上的寥寥无几,个个都是额冒冷汗。
楚雨江道了一声“让一让”,不慌不忙地分开人群,自顾自地捡了个椅子坐下。
他这一坐,正好坐在了庄主的对面。人群掀起一阵骚动,有人不屑道:“生面孔啊?”
“小子,你知道这是哪里不?走错了就快快下去!”
“这里的局可不是你能玩起的!”
人群一片喧哗,只有楚雨江定定不动。他环视了一圈桌子,将面前的牌放倒,微微一笑:“玩牌,如何?”
庄主的声音听起来岁数不小,却极醇厚,像清酒潺潺流淌而过,甚是动听:“玩什么?”
“四时令。”楚雨江淡淡地说。
人群里霎时间静了一静,随即,讨论声更是高涨。
四时令这套牌,玩法极简单,做工却极精致。偶尔庄家兴致来了,才会和幸运的客人玩一玩,大部分老赌客都听过它的名声。
这样一个陌生小子也认识这套牌?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不被庄主打个半死赶出去就算好了!
然而下一刻,庄主抬起了手,轻轻从桌子底下推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柔和道:“好啊。这位公子,我看你和这套牌很是有缘呢。”
一片哗然。
这样一个陌生小子也能玩这套牌?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有人还想嚷嚷,被身边的人捅了几下,不出声了。
楚雨江没有理会身边的吵闹,只是低下头,静静地看着那套木盒。
这盒子的木料是上好的檀香,通体乌黑光滑,散发着幽幽的香气。一眼看去,便知用料不凡。
盒身上没有一丝花纹,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条极细的链子,也是通体乌黑,半隐半现,嵌入木盒中。
庄主坐在他的对面,笑道:“这位公子,你不说说,你对这套牌的感想吗?”
楚雨江不说话。庄家又继续笑道:“我这盒子上有一个秘密,你若能说出来,这一局,我便压最大赌注,且让你一个先手。”
最大赌注,一旦赢,便是数额可观。一旦输,也是倾家荡产。
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楚雨江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
他说:“我已经看出来了。”
满座皆惊。
楚雨江继续说:“而且,我觉得么,这盒子的制造者必定很有巧思。”
“为何呢?”
楚雨江看了一眼盒子,平静道:“毕竟,不用嵌工,废掉许多木料,只刻出一条和盒子天然一体的链子,实在奢侈,也实在费心。”
赌局内一片静寂。片刻,才有人问道:“这就说完了?”
还有人问:“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但楚雨江知道,从他说第一个字起,这第一场小小的交锋,就已经结束了。
果然,庄家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说:“你说的不错,这盒子和链子雕刻出来时便是一体。曾有人送了我这盒子,想来,他为此费了许多檀木,许多心血吧。”
楚雨江却平静地说:“如果费了许多心血,只为了雕这一个盒子,奢不奢侈另说,恐怕有点傻。”
……
这会儿周围已经没人插话了,大家一起敬畏地打量这个不知道是傻子还是勇士的人,居然有人当面说人家的东西不好!
更令人惊奇的是,到了这个份上,庄主都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问:“送人以心血,怎么会傻呢?”
“正是因为送人心血,却不被珍惜,所以才傻。”楚雨江回道。
庄主没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挥手,便自有旁边的侍女上来,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楚雨江的目光落到那几块熟悉的牌上,神色复杂。
侍女把牌放到桌上,正要动手洗牌,庄主却一挥手,低声说:“我来。”
纱幔后面伸出一双修长的手,戴着手套,也看不出年纪。庄主慢慢把牌洗完,放在桌上。
侍女介绍道:“四时牌,公子您看,这一套牌共有24张,每一张牌都是一个节气。要比大小可以,要比季节也可以。”
桌子旁边有人在低声发问:“什么是比大小?”“什么是比节气?”乱乱哄哄。
楚雨江往椅背上一瘫,懒懒道:“比大小”。
庄家闻言点了点头,伸手从倒扣的牌里抽了两张。
楚雨江看也没有看,从他抽过的地方又抽了两张牌,平静道:“我赢了。”
旁边的人恼道:“你这个人,怎么一再对庄主出言不逊,看都不看就知道自己赢了?”
庄家却摆了摆手:“他确实赢了。”
这一次,赌局里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楚雨江直起腰来,和庄主对视良久。片刻,两个人都翻开了自己手中的牌。
庄家手里是一张“清明”一张“白露”,楚雨江手里是一张“惊蛰”一张“春分”。
“比大小,两人各抽两个节气,将日期相减。比小不比大,间隔天数最短者胜。”楚雨江把规则念了一遍,重复道:“我赢了。”
庄家叹道:“你手里的牌太好了。我认输,公子,再来罢。”
这时,已经有聪明的人摸出了门道。有人惊叫到:“这么说,这小子抽到了最小的牌?!”
也有人想的更多:“二十四个时令,只要是挨在一起的两个时令,都算是最小的牌面。”
“可是总该有一个最小的吧?!”
“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
一群人吵吵嚷嚷,都在讨论规则。庄主拍了一下桌子,赌坊才勉强安静下来。
楚雨江和庄主把抽到的牌放回去,一轮洗牌之后,两个人再次各抽两张牌。
这一次,长桌旁的人都紧紧地盯着他们手中的牌面。
“总不能还让那小子抽到最小的吧?”
“你看你看,牌背上是不是有什么标记?”
“你疯了不成?这是庄主的牌,那小子碰都没碰,能做什么标记?”
“……”
庄主微笑道:“不知为何,看着你的表情,好像我又输了似的。”
楚雨江也笑了:“那你猜的没错。”
在一片“好狂好狂”的嘘声中,两个人双双翻开了牌面。
接着,这一圈人再一次集体沉默了。
庄主面无表情,盯了那牌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慨叹道:“我说呢,这样的赌局里怎么会有愣头青,原来是遇上了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这一次,庄主手里的牌是“立秋”和“小寒”,两个节气相距不远,算是很好的牌面了。
然而,楚雨江手里的牌是“小雪”和“大雪”。
又是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节气,牌面里绝无仅有的最小牌!
二十四节气歌,供大家对照一下: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雨江每一次都抽到了相连在一起的节气,不要怀疑,当然是因为他作弊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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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