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个消息轰动了全京城。
大燕主动派出使者,与西域交谈,说和亲可以,但是要他们那边的王子入赘!
据说,话传到的时候,西域使者的鼻子都被气歪了。
“啧啧啧,多长脸哪!好一个和亲!古往今来,哪一个王朝能像我们一样,是公主赘王子,我们赘他们!”
“这是朝廷的气派啊!”
“我大燕朝开天辟地,给祖宗长脸了!”
酒楼里,一个个人都在聊这事,聊得唾沫横飞,神采飞扬。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许连墨和楚雨江相对而坐,听了一耳朵的“扬我朝威”。
许连墨一边翻着菜谱,一边问:“这是你出的主意?”
楚雨江嬉皮笑脸地说:“我怎么知道?八成是皇上想开了。总共就两个公主,一个相依为命,一个太后宠着,送谁都舍不得啊。”
“……”许连墨说:“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人,也只有你了。”
楚雨江拍案笑道:“你就说管不管用吧。”
许连墨失笑道:“好好好,管用。那么,有丁村的案子,皇上怎么说?”
楚雨江非常淡定地说:“朝廷出面抚恤。”
许连墨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样都没动这位长公主?看来她真是不一般地受宠。”
楚雨江眼眸半阖,微笑道:“大概是,真的相依为命过,所以舍不得吧。”
许连墨没吭声,眼神里却明晃晃地写着:“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我还真知道一些。要我给你讲吗?”楚雨江笑了。
“愿闻其详。”
就在这时,小二掀开帘子进来了:“二位,都要些什么?”
“两碟云片糕,一壶清花茶。”许连墨掏出三个铜板从容地放在桌子上。
楚雨江:“……”
小二:“……”
小二大概从来没见过穿的这么好、出手却这么抠搜的客人,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啊?”
“云片糕可不好吃,我提醒你。”楚雨江忍不住说。
他以前在京城炙手可热,什么东西没尝过?云片糕这玩意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吃起来却寡淡的很,味同嚼蜡。
楚雨江吃过一次,从此对这种“文人风雅的小点心”敬而远之。
许连墨只是非常冷静地说了五个字:“我们没钱了。”
楚雨江:“……”
他为之绝倒:“不是吧?钱同兴给的那么多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没花完。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城里的钱庄都被监视起来,我去过一趟,出入都有人盯着,手里的支票暂时兑不了了。”
楚雨江立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那天在大殿之上,他使用了同音铃,喊完话就立刻遁走,但还是让皇帝识破了他的身份。
皇帝是什么人?太了解他了。楚雨江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最可能干的就是去找老朋友打秋风,于是隆兴钱庄就被严密监视了起来。
楚雨江立刻转移话题,问道:“那你的钱呢?你自己也没那么穷啊!”
“此来京城,路途迢迢,我来时没带多少现银,都换成了支票。”
都……换成了……支票……
有钱花不出去,那有什么用!
这岂不是说,他们现在就是两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楚雨江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半晌转过头,对小二道:“那什么,我可以帮忙给你们洗碗,或者看门当保镖……能换肉吃不?”
“……”
半刻钟后,二人不出意外地被赶了出来。
楚雨江转过头:“我们现在怎么办?店也没钱住,饭也没钱吃的。”
许连墨大概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脸为难:“你在京城,可有能够投奔的人?”
楚雨江:“……你觉得我会有吗。”
“那可难说了。”许连墨微微一笑,“毕竟,你当过国师,人脉想必是很广的。”
“……”楚雨江反应过来,连忙跳起来堵他的嘴:“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乱说啊!”
许连墨任由他拖着走,按了按眉心:”我又没说错。”
楚雨江拖着他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才松开手,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何时察觉出来的?”
“你真的没注意到吗。”许连墨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摸走的那个同音铃是我的。”
楚雨江一动不动,宛若石化。
许连墨摸了摸鼻子,又补了一刀:“而且,你拿走的只有一个子铃,还有一个子铃在我身边……”
子铃能干什么?能传音啊!
楚雨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脸皮早已厚如泰山,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脸红。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听见了多少?”
“没多少,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了你的姓氏,所以盲猜。结果一猜就诈出来了。”
楚雨江舒了一口气,知道许连墨在给他台阶下,便也含含糊糊地说:“那什么……那,我把铃铛还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了母铃,才想起子铃已经被他留在了宫殿里,还也还不了了,简直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许连墨倒是没什么意见,他拿过母铃,问道:“现在往里面注入内力,是不是还能听见宫里的声音?”
楚雨江愣住了。他又把母铃拿过来试了一遍,摇头道:“感受不到那边的子铃了。应该是被搜出来毁了。”
许连墨想了想,安慰道:“无论如何,你做的是件好事。”
楚雨江:“……”
我求你别说了……
楚雨江郁卒地蹲在地上,来时一切路费和伙食费都是钱同兴给他们打点的,京城寸土寸金,如今钱却没了,该怎么好?
如果只有楚雨江自己一个人,那倒也无所谓,他少年时期跟着小皇帝他们流浪,苦惯了,喝露水睡野地也能过。
但……楚雨江转过头,瞄到了旁边端坐着的许连墨。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袍子仍然打理的整整齐齐,一丝未乱。明明是坐在野地上,身姿依然是说不出的端庄矜持。
楚雨江在心里暗暗地想:还是得住店。
总不能拉着许连墨和他一起睡大街。
打定了主意,楚雨江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准备去弄点现银。
许连墨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便转过头,哄道:“你在原地坐着。我去弄点银子。”
许连墨问道:“你还有朋友?”
“算是吧。”楚雨江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你待着别动,我很快回来。”
离开了藏身之处,楚雨江三转两转,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小楼前。
站在最前面的女子眉目含笑,见了楚雨江一身气派的衣服,当即眼前一亮,笑道:“公子来玩玩么?”
楚雨江笑着应了,不动声色地推开她那四处点火的手:“我要玩‘春字局’。”
那女子脸上的笑忽然淡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一凛。楚雨江只装作没看到。好在不一会儿,她就又恢复了满面春风,微笑着道:“公子玩大还是小?”
“进去看看再说。”
那女子应了一声,不敢再造次,便带着楚雨江进了楼。
这小楼虽然地方偏僻,装修的却极为奢华,处处悬烛点灯,照的整幢楼亮如白昼。又有红色的纱幔垂坠在四处,到处铺着地毯,熏着香,人走在其中,目之所见皆是纸醉金迷。
不错,这里正是一间赌场。
楚雨江行在其中,轻车熟路,如同回宫一般亲切。
很少有人知道,名动天下的国师,一代武学宗师,备受皇帝倚重的权臣——
曾经是个小混混。
他出生在一场动乱里,兄弟姐妹都在饥荒里死完了,只有他命硬,饿了好几天,仍然赖着不死,跑了。
跑进了城里,他也没事可做。干什么活儿都得有个介绍人,他只是个招猫逗狗的小孩子,没活儿给他做。
于是楚雨江变成了混子,和一帮半大的孩子混在一起,乞讨,打架,做打手,替人守摊子。什么活儿来钱快,他做什么。
他天生骨骼强健,出手惊人,打着打着,就慢慢打出了名头,被赌场的老板要了去。
那时候收人最松的就是赌场和赌摊,不分□□,只要你打架够狠,就让你来。
楚雨江耳聪目明,守了几年的赌场,把各类赌术学了个遍,也被赌场里的劣质熏香熏坏了鼻子。
他以为他会一辈子守在赌场里,做老板的一条好狗,又能打架又能出千,少不了他一碗饭吃。
但天有不测风云,某一个晚上,楚雨江打完架,喘着粗气休息,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我看你这几招,倒是有模有样的。再给我比划比划。”
楚雨江一抬眼睛,看到了一个一身锦绣的人。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隐隐约约知道这人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老老实实重新比划了一遍,那人就叹息道:“可惜,可惜。这里竟有一个武学奇才。武学奇才,竟然流落在这样的一个黑赌坊里!”
楚雨江茫然地站在原地,就听那个人弯下腰,对他说:“好孩子,我看你身手奇异,将来必然大有作为,肯不肯跟我来?”
那人说着,给他演练了一套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法:“你看,我是有点本事的,虽说天赋不高,但至少能引你入个门,叫你知道天下虽大,一剑可渡。”
天下虽大,一剑可渡。
那一夜的剑法像月光一样,绚烂而雪亮,迷花了少年的眼睛。
楚雨江看着,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我、我真的可以吗?”
那个人的表情很奇怪,又是感慨、又是怜悯地说:“孩子,不管你信不信,你天生就是走这条路的人。”
那是楚雨江长到那么大最有勇气的一次决定,他放弃了还没到手的工钱,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