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 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张波邀功不成反惹祸，只能打着哈哈劝她：“现在日子好了，人们都开化啦，很同情你们这样的人呢……“

蔺桷一腔熊熊怒火正要找人出气，只听见院门吱呀一开，正是当年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嬢嬢回来了。

刘嬢嬢刚进门就看见财神，喜不自禁地高喊：“稀客哟！我的小侄女，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一大清早逮了自家养的鸡鸭鱼，怕吓了两位小姐，特地带到外边儿去杀好拿回来做给你们吃的。还有这些菜，都是我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得不得了！你们在城里是绝对吃不到的！“

蔺桷瞪着眼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刘嬢嬢隔着墨镜看不见，还以为蔺桷报以她友善的微笑，因而更加来劲地拉着蔺桷呱呱呱地亲热。

蔺桷很想出言讥讽，可是碍于她是个小人，为图一时之快而得罪她，难免会让妈妈替自己挨整，只好一声不响看她神飞色舞地表演。

“你们灵芝人好神气呀！我头两年在香国市就晓得好多大人物都是灵芝人，我就猜到灵芝人一定有出息。后来听我妈说夏大师当年就是要灵芝人忍辱负重、经历磨难，积累了善果才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好。他还要所有巫师一齐给灵芝人做广告呢！村里好多人学了这一行跑去城里了，钱多得荷包都塞不下……“刘嬢嬢的眼皮变得红红的，嫉妒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江湖骗子在村里做土皇帝还不够，去了外边也要集结一个巫师军团吗？”蔺桷虽然鄙视，却没胆量说出口。

然而事实真如刘嬢嬢所说，自从夏品走运得到周婷父亲的赏识，凡是总统手下掌握重权的大员，没一个不跟着养巫师的。信不信迷信是其次，联络感情和传递情报才是最主要的。谁要是不入伙，很快就会被巫师判定为害群之马。顽固派里聪明的人提前就辞了职，呆执的人直接进了大牢。此风一起，巫师的需求一夜暴增，缙云村村民仅凭身份证上的老家地址，随口瞎掰几句就能被达官贵人奉为上宾。请不到正宗缙云村巫师的官员，只好退而求其次寻觅邻近村子的巫师充数，导致别村的村民也纷纷弃耕从巫了。

越来越富足的巫师们被夏品及时收了编，他们须要经过他创立的注册机构的认证，拿到资格证才能以本系的名义为别人“看事“。短短一年，夏品既轻松笼络了所有巫师，还打了冒牌货的假，真是一举两得。

夏品在两年前转变口风，要所有巫师大力宣传灵芝人的好处，这全是因为总统大人出于政治考量的需要。滴翠和扶翎两方多年来的活跃和壮大，让总统意识到不能再以老眼光老办法对待这批人，及早怀柔才是上策。

巫师军团一出马，立刻就让滴翠和扶翎摸清了总统的态度。当年站队所树的政敌，弹指之间已变成了盟友。

刘嬢嬢说得兴起，把手掌搭在蔺桷的大腿上，说一句猛拍一下以表达她的感慨。蔺桷好生吃痛，把竹椅往旁边挪了一挪。

刘嬢嬢立马会意：“哎哟，我真是粗心！我这做事的手，怎么好摸你这雪白的裙子呢？真好看，一定花了很多钱吧？还有这鞋，真是越看越好看……”

蔺桷浑身发毛，扭头问张波：“还要等多久？不如你在这里等我朋友，她就在这儿吃饭。我想先回去见妈，吃了午饭再过来和你们一起去下一家。”

还不等张波答话，刘嬢嬢着急忙慌地叫道：“呀！我准备了这么多菜，你不能走！我去接你妈妈过来，咱们一块儿吃！就是这样办！”

蔺桷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坚定而礼貌地拒绝了她：“我好多年没回过家了，想回家看看、说说话。你们把我的朋友照顾好，我就再感激不过了。”

蔺桷非走不可，刘嬢嬢灵机一动跟着她走出院门。蔺桷叫司机送她回家，刘嬢嬢趁她一个不注意也挤了进去：“我送你一起吧！车子开不到你家门口，你这高跟鞋不好走路，我可以搀着你……”

蔺桷一肚子怒气当着司机发泄不出，她恨自己懦弱无用，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在刘嬢嬢的热情指引下，司机缓缓地在村子里布满大坑的机耕道上行驶。她按下车窗，晃出半个身子和路上的乡里乡亲大声说笑，仿佛她才是那个衣锦还乡的人。

刘嬢嬢风光之下没有冷落蔺桷：“你们看！露珍妹子的女儿回来了，对对对！就是那个在香医大附一院工作的孩子。对！她还是灵芝人呢，你忘了？可厉害了是不？露珍真是好福气呀，以后有大依靠咯，真是羡慕死人……她请我去她家里玩一玩，哈哈哈！谁叫我是张波表姐呢，大家都是亲戚，我不带她谁带她？”

蔺桷听得直反胃，拼命祈祷车子开快一点。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在来路上她还无比担忧会再度被人围着叫她滚，现在哪怕隔着车窗和墨镜，她也能把他们脸上的艳羡之色看得明明白白。

车子刚停，蔺桷便急忙告诉司机：“你赶紧回去，吃过饭再来接我。刘嬢嬢你给司机带路，岔路太多他会迷路的。”

说罢她牵起裙子闪下了车，司机也心领神会，不给刘嬢嬢反应的机会便掉头往回去了，只听见刘嬢嬢依旧在车子里呼喊着什么。

恰好一阵风来，蔺桷的头巾被吹掉了。她见周围无人，摘掉墨镜迎着风慢慢地转了一个圈子，尽情向这片养育她长大的土地问好。田里的庄稼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叶片摩擦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她的五感在这里得到了极致的慰藉。

她弯腰捡起头巾，抬眼的一刹那看见家的方向站着一个人，她定眼一瞧，正是自己思念已久的母亲。

王露珍和大多数做农活的人一样，比实际年龄显老许多。蔺桷明知如此，仍旧悲从中来。她想喊喊不出，想走走不动，还是王露珍走上前来抱住了她，两人才哇地哭出声。

“妈，外边人多嘴杂，我们回家说。”

母女俩流着泪紧紧互挽着进到家中，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在堂屋里择菜。他看见蔺桷进来了，畏畏缩缩地躲进了厨房。

“他是你弟弟。“王露珍拉着蔺桷坐在那根和女儿一样年纪的长条凳上。

“都这么大了。长得很像他爸爸。”

“他和你一样乖，从来不给我惹麻烦。他很懂事，稍微大一点就能帮忙做家务了。我的身体不中用，三顿饭都是他做给我吃。“

“婆婆呢？”

“死了几年了，不说她吧。来，吃点野莓，知道你小时候最爱吃，你弟弟特意去山上给你摘的，两手两脚全被刺划破了。“

蔺桷又是怜爱又是无奈：”他那么小，干嘛叫他去呢？他最应该做的是读好书。“

”不是我要他去的，我前几天知道你要回来，嘴里唠叨了几句你爱吃的，他自己记下了去的。你寄来给我的钱都给了他交学费，他想报答你呢。“

蔺桷内疚道：”我每年才寄那么一点钱，是我没本事，要是我能干一点的话……“

”我只要知道你好好地生活就好，我生你不是为了要你给我养老。“王露珍头发花白，不做表情脸上的皱纹也已多且深，但她此时面相平和，显示出她最近身体情况尚可。

蔺桷双目一湿：”那弟弟怎么办？我像他一样年纪都没做过这么多家务，我……“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要是活得好，能帮他就帮一把，不帮也没关系。你现在三十几了还不结婚，将来又不能有孩子，妈只希望你多考虑自己，每天快快乐乐的。“

朴实的慈母心愿让蔺桷忍不住再次抱住她痛哭。

一股饭菜香气飘来，她止住了泪，擦了擦脸道：“我去厨房帮帮他。”

王露珍阻住女儿：“你这一身不要进去了，容易沾灰。”

蔺桷笑道：“妈，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在妈眼里你穿什么都好看。“

“妈，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给我买过磁带，歌手叫郭子聪的。”

“是这个名字吗？我记得你高中那会儿，是特别痴迷一个明星来着。“

“妈，就是他引导我去雀峡生命研究所的。前不久他死了，是在演唱会上为了救观众而死的。“

“他真是个大好人，你一定很难过吧，可怜的孩子。你小时候留在家里的杂志和画报我都给你保存得好好的，要不要带了走？”

蔺桷笑笑：“难过是难过，不过我现在工作变动大，张叔都告诉你了吧？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旧东西还是就放在家里吧。”

“他告诉我你要去泥井坎市上班，那里是我的老家，我嫁到这儿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真怀念啊。特别是你外公种在院子里那颗大黄桷树，叶子又大又密，我小时候最爱爬上去乘凉，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替你回去看看？我还可以拍照录像带回来。村里人不像以前那么排斥我，今后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妈当然高兴，不过路途这么远，你工作又忙，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总算你不怕生病，我也能少担心你很多。”

弟弟把饭菜陆续端了出来，蔺桷也帮忙盛饭摆桌子。男孩年纪不大，烹饪的本事却很不错，几个家常小炒都做得很可口。蔺桷也不吝惜赞美和感谢，把他大大表扬了一番。一家三口在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好，直到刘嬢嬢再度不请而至。

她的身后跟来了七八个想看看蔺桷的村民，他们刚进门便一顿聒噪，绕着王露珍又是酸又是捧，末了还不忘抢着说今后去香国市看病要蔺桷看在乡亲的份儿上一定多帮忙。

妈妈和弟弟在这伙人面前的身体姿势呈现出微微蜷缩的状态，蔺桷慌忙把他们全吆喝了出去。她折回屋道别，要他们一定保重，有事多打电话给她。

王露珍和弟弟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蔺桷心下一狠，抽手走出了去。

她重新带上头巾和墨镜，在那群人的簇拥下走到已经在大路上的车子旁。

朱霄灯在车里勾手：“快来快来！我告诉你，太有意思了！”

张波也在车里，准备带着朱霄灯去会见下一名巫师。刘嬢嬢还不死心想跟着上车，被朱霄灯冷酷地拒绝了。

车子发动后，朱霄灯才嘟嘴道：“你都不带我去你家坐一坐，是不是见外呀？”

“哪里来的话？我妈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实告诉你，我很怕被他们扔石子吐口水，夏骗子曾经那么污蔑我，还说我惹怒了神灵是不吉之人。万一连带你也遭殃，我怎么负得起责？”

“你越来越能言善辩了，我不和你争。告诉你，我这趟真的来对了！你知道吗，巫师说了我好多以前的事，都好准！不过她说我将来会有个孩子，还说我活到70岁不成问题！哈哈，你说有不有趣？”

“你信她说的？”

张波不识相地插了句嘴：”那当然，我找的是可村里最好的巫师呢！“

朱霄灯一脸红光，她猛嘬了一口烟道：“小桷，我一直不信神佛，可是这两年我真的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越来越焦虑，再多的钱也不能让我高枕安卧。我知道自己的情绪很不正常，年轻时我只顾体验世界上一切最美好最奢华的生活方式，每天都过得好充实，根本没有烦恼的时间和空间。可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情不自禁地开始怕死，焦虑只剩下这么一点点时间，可是还有好多好多的新鲜事物等着我去享受见识！我天天都在恐慌，到后来玩乐的时候都无法专心了，很像小时候拖着作业不写却玩得惊心吊胆的感觉，又很像刷爆信用卡透支了负担不起的商品一样……没错，我在透支50岁之后的生命！我日日夜夜忧虑不安，他们都说我疯了！

我很信任毛方质，他告诉我治疗这种症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到信仰。我当时就笑了，问他在国外这么多年是不是学会了传教，现在传到我的头上了。他说他依旧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信的惟有科学。不过他说无论是宗教还是科学，对所有人来说本质是一样的，它们都是无尽黑暗中在远处亮起的一星光芒。光芒把通往它的道路两侧的景物隐约照亮，失落在黑暗里的人看见了路，就有了勇气朝光的方向踏踏实实地走。从此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了依据和自信，哪怕光芒的方向突然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也不会使他产生任何质疑。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以及掌握这股力量的人的可畏之处。”

朱霄灯的话把张波感染了，他直夸口道：“朱小姐，你说得真好，真好呀！”

蔺桷对巫术极尽厌恶排斥，可是她对毛方质一直很崇拜，因而打消了抢白朱霄灯的念头。再者既然能让朱霄灯高兴，只要合法，何必拘泥于形式呢？这样想着，又陪着她造访了第二家巫师。第二家所说的话和第一家所说的出入不大，朱霄灯听了愈发地好心情。

她一高兴，奖励了张波一个大红包。蔺桷还来不及阻止，张波已经揣进怀里了。朱霄灯笑道：“我今后还要再麻烦张叔。还有，我没去你家拜访你妈你弟弟，心里很过意不去，这些钱拿去给他们买些穿的用的，当作我赔不是。我还怕你嫌我不上心不肯花时间选礼物呢。”

张波听得喜笑盈面，俨然往后的日子都有了着落。蔺桷左右为难，最后想到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帮扶弟弟，这当口也不是逞能装清高的时候，只好顺从了。

朱霄灯在机场和蔺桷分道扬镳后，立刻向毛方质报告她了的喜讯。

“既然你这么相信他们，那接下来就安心过你的潇洒日子吧。”

朱霄灯笑声如铃：“听了大师的指点，我心里有数了，我决心从今往后要变成一个表里如一的激进分子！”

“你的意思是要跟着陈怡竹一起造反？”

“嘘，这个词不能乱用！我只是想为科学的进步出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另外，谁说一定只能靠她？现在滴翠那边也松动了……总之谁先拿到新药的正式批文，我就跟着谁。”

“你想得倒挺美，墙头草哪有那么好当？”

“那你这么多年不是当得好好的吗？”

“我说了无数次你始终不信，我是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我会遵照当初签订的合同办事，不会参与违反条约的任何活动。”

“将来新药下来了，你也不打算用？”

“不打算。”

“我不信。合同上还写不能长期出国呢，你不也……“

“这不一样，我对我的自制力很有信心，也不会为了钱出卖身体给外国人做实验。“

“疯子！”

“准确地说，是一个快乐的老疯子。”

朱霄灯叹气：“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都38岁了。时间过得真快……你难道不看好这件事在十年内办妥吗？“

“与我无关。“

“真不知道你在外国受了谁的影响，怎么变得越来越固执了。“

“不如说是越来越通透。霄灯，我以前年轻将死的时候，遗愿是把骨灰送上太空，送得离这个可恶的地球越远越好。后来我不那么想了，我的遗愿是把骨灰埋进靠近地心的最深之处，我是真留恋这颗星球啊。“

“所以你的遗产也要跟着你一起下去？“

“或许是吧，我会把绝大部分的财产用于这场葬礼。“

“我……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该说你精神失常，还是说你变态浪漫？“

“随便怎样都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留一个位置。“

“呸呸呸！我才不要这么早死，我要活！活到90……120岁！“

“哈哈哈，那时候还有那么多爱恋你的老头子为你买单吗？“

“你这么担心我，不如把遗产多留一点给我啊。“

“我不会忘记照顾你的诺言。“

朱霄灯总是抵挡不住毛方质给她带来的初恋心动，不过仅有远离他，才能维持住这份情感。

朱霄灯和蔺桷的联络日渐频繁，蔺桷托她打听曹迩遐的消息，但最终还是杳无音信。

“真奇了怪了，凭我的人脉都挖不出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他该不会是死了吧？“朱霄灯心情一好就爱信口胡言。

“你说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在郭子聪遇难的那场演唱会附近吗？“

“对啊。“

“难道他也被火……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棠烟雨说过他还活着！“蔺桷涕泣道。她无法想象除了日夜思念的郭子聪，她最好的朋友之一也在同一天不幸罹难。

“呐，我问到一个更劲爆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蔺桷气若游丝地说：“你说吧，现在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坏的？。”

“有人说最后一次见到曹迩遐的时候，他和盛典在一起。”

不亚于被高压电击中，蔺桷整整三分钟之后才恢复了神智。她倒在地上，浑身冰冷僵硬，万蚁啃噬的麻痹教她动弹不得。

朱霄灯在电话那头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懊悔自己干嘛要吓唬她。蔺桷从沙发底下找回跌落的手机，朱霄灯见她没事，赶紧说出实情好让她安心。

“盛典现在活得好得不得了呢！你放宽心吧，他这回风风光光和周婷结了婚，世上能有几个男人比他过得好的？你再也不要记挂这个负心汉了！”

接下来在泥井坎市的每一个白天，她和其他人一样忙于工作，每一个夜晚，她都像丧家之犬般躲在屋子里流泪度日。

她现在偶尔会有求死之心，但她知道死亡不能给盛典带去丝毫影响，恐怕还不及他开车撞死一只猫来的歉疚更大！

她化作一具行尸走肉，曾经害怕失去的工作也变得无所谓了。她随时可以辞职，犯不着她自杀，下一年复查的期限定然就是她的祭日。

人类既脆弱又顽强，每当她认为再也熬不到明天太阳升起，第二天她却又衣冠楚楚地现身于办公室门口，任谁都瞧不出她的异样。

日子一天天滑走，蔺桷来到泥井坎市已经一年。她沉浸在旧恋情的打击中迟迟不能醒转，没有心思兑现对妈妈的承诺，这座淳朴的小城她更是自始至终没有多看一眼。一年一度返回雀研所时，她放弃了在本地复查的便利，打算回到香国市散散心。

然则香国市的喧嚣、浮躁和污浊的空气让她难以适应，她在结束检查的当天深夜逃难一般地躲回泥井坎市，连同和朱霄灯见面的计划都一并取消了。

让她不堪忍受的，除了大都市的压迫和冷漠，雀研所才带给她骇畏的主要原因。

蔺桷在山下车站等候雀研所的接驳巴士时，一个陌生男子过来搭讪，邀请她搭乘路旁为她准备好的高级专车。

蔺桷多年前在火车站被诈骗的经历，让她对这个可疑男人保持了高度警觉。她在吃惊和害怕之时瞥见了他左耳下的羽毛纹身，她怀疑之前在香医大附一院调解矛盾的时候得罪了人，这会儿仇家找她算账来了，又或是周婷眼里容不下丈夫的前女友，派人来杀她灭口？

在这种猜忌之思中，她尽量得体地婉拒了男子的邀请。

两人正在拉扯，车门一开，走下一个打扮考究的男人。

“姐，怎么不赏脸了？还记得我吗？“

蔺桷的脑子尚处混乱，用了好一阵才认出这个男人竟然是自己跌下山住院时同病房的病友——混□□的甸哥。

“甸哥，你怎么在这儿？“蔺桷双手抱住挎包挡在胸前，又惊又喜地喊道。

“我是专门来等你的呀。我的小弟太粗鲁了，吓着你了吧？”果然是人靠衣装，甸哥西服挺拔，一点也看不出是混混出身。

就这样，蔺桷莫名其妙地坐上了甸哥的车。车到山腰，她极尽友好道：“甸哥……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说来等我，只是巧合吧？你也是来复查的吗？”

甸哥一笑：“我说等你，当然就是来等你。”

蔺桷心下犯疑，然而慑于他的神秘身份，想问却不敢多问。

甸哥一派体贴，主动解释道：“你现在在泥井坎市工作吧？还记得我们一起住院的容老板吗？对对，就是容沙容老板，是他派我今天来这里等你的。为什么等你？我做属下的怎么敢打听上级的事呢，我想他一定有事找你商量吧。咦？你怎么还没去纹身？难道你真的跟了滴翠？你无权无势力跟他们算什么呢？虽然他们现在得势，可我们走着瞧吧，终究陈董会让他们乖乖投降。投降什么？你去了泥井坎市，又不是去了火星，怎么这么大的新闻也不知道？扫大街的清洁工都知道得比你多！这事儿说来就气，我们陈董为人太过耿直，着了滴翠那帮人渣的道儿了。有个明星演唱会失火被烧死你知道的吧，原来是有预谋的！你知道为什么要选在峰文市办演唱会吗？大学巡回演出？放他娘的屁！哦，我不是在骂你，我是在骂滴翠那帮孙子呢！他们烧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让学生加入他们，好拿捏将来国家视作命根子的通信技术呢！姐，你怎么了？被吓坏了吧？我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人都没他们心狠手辣，难怪你一个女人家了！哟，快到了，给你纸巾擦擦眼泪，别哭了。等会儿容老板误会我欺负你，那我就倒霉了！”

蔺桷被带进一所一看就是新建不久的私人别墅，高大气派的建筑矗立在距离雀研所仅仅五六百米路程的邻峰峰顶。在豪华宽敞的客厅里迎接她的，是她的老病友容沙。

甸哥和容沙之间的地位同在病房里彻底颠倒，容沙一副发了迹的自负模样，几乎不拿正眼瞧人。蔺桷工作多年当官的见得不少，她一点也不奇怪，社会人总是千人千面。

她客气地说自己是抽空请假过来复查的，时间很是紧迫，要叙旧的话只能改天了。

容沙露出知掌一切的智者笑容，命管家送上好茶，再叫甸哥等人去屋外候着，他要好好和蔺小姐谈谈心。

蔺桷眉头微蹙，怎么这人把自己当成她的上司了？他自以为是的态度和陌生的环境让她很不愉快。

“这栋房子怎么样？你屁股下的沙发是意大利大师手工制作的，坐得还算舒服吗？“

蔺桷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了一口：“都很好，茶也很好喝。“

容沙得意一笑：“那当然！这是专供总统享用的顶级茶叶，喝了它，你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一趟。”

“还不都是都是占了容哥的光。”蔺桷使出多年来练就的应酬技巧，“您现在飞黄腾达了，真令人艳羡呐。”

马屁拍得容沙很是畅快，他故意逗引蔺桷多说几句，直到她开始频繁查看手机上的时钟，屁股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坐不住的时候，他才步入了正题。

“蔺姐呀，你别急，我在那边给你留了号，等会儿走VIP通道送你进去。“他说着抬手戳了戳雀研所的方向。蔺桷绕眼一看，客厅的大落地窗正好把个雀研所自上而下一览无遗。

“这所房子近水楼台，拿来做监视用真是再好不过了。”

容沙明显愣了一下，继而抚掌大笑：“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很机灵。”

蔺桷被他莫名其妙的夸奖弄得云里雾里，不知该不该追问原因。最后，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容沙笑道：“你说得很对，这里就是为了监视下面而建造的。我当初靠着传一点无足轻重的小消息混日子，谁想我真的成了功！扶翎会规模越来越大，我看准机会爬了上来，现在做的工作和以前性质一样。但是！经过我手的消息，机密等级高了不止百倍。”

蔺桷并不能提供什么线报，难道他想借自己在香医大附一院的人脉走后门看病？

此话一出，容沙露出同情的笑容：“我现在哪儿需得着你帮我？我和多少教授专家都是铁哥们儿，看病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我今天找你来，是看在当年一个病房的交情，给你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蔺桷假装洗耳恭听，他却流露出一副主宰她前途的法官派头：“我刚刚说过了吧，扶翎会现在扩大了规模，正是招贤纳士的时刻。上面派给我一个顶顶重要的差事，我列了好多名单，考察了好几个月，最后认定这件事非要你来办不可。”

蔺桷惊道：“我？我现在还不打算辞职。“

”谁让你辞职了？你要真的辞职了，这好事儿也轮不到你了。你不仅不能辞职，还要恪尽职守地干活才行。我听说你在泥井坎市还是做着协调灵芝人矛盾的工作吧？比起在老东家，你现在松懈了许多呀。“

蔺桷的后背仿佛贴在了一堵冰砖砌起的墙上，阵阵恶寒直袭而来：“你在调查我？“其实要不是因为不敢激怒容沙，她想用的是”偷窥“二字。

容沙不仅不生气，反而引以为豪地说：“这正是在下的本职工作。不过对于你，犯不上我来调查。在灵芝人这个小圈子里，有什么算得上秘密呢？你天天和他们打交道，不会以为别人不在背后议论你吧？”

“议论我？我有什么好值得议论的。“

“别小看自己啊。我当年就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那时候不光是曹先生的好朋友，而且还是盛先生的女朋友！“

他固然说得诚恳，可在蔺桷听来无不饱含嘲讽。

“这件事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就像你对外宣传的，大家仅仅知道你和陈董、棠小姐还有朱小姐很有交情。“

蔺桷惟恨不敢立即夺门而出，她知道扯虎皮拉大旗终有一天会被揭穿，只是万没算到竟是连带盛典的过去同时来袭。

她招架不住了。

容沙见她要走，大惑不解地拦住她。他这样的人完全不懂得蔺桷的羞耻和自卑，换作是他，他不但不会遮掩，还要像串街走巷吆喝“磨剪子锵菜刀”的小贩一样，教十里开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才好。要是能登报上电视，他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花钱打广告让所有人知道他和他的好朋友之间的情谊是多么亲密无间！

蔺桷心中一凛，当她正准备撇开容沙的胳臂时，从落地窗看见甸哥正和几个男子在院子里拿着手枪把玩。她立刻回头，强为欢笑地对容沙嗫嚅道：“我想去趟洗手间。”

蔺桷颤着手慌慌张张地锁了好几遍才锁好卫生间的门。她懊恼地断定容沙已经看穿她的怯懦了，接下来他会向她提出什么要求呢？要想活着走出这里，不合作是行不通的。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差得和将死之人一般。她试着笑了一笑，发现脸部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展呈出的是一张别扭的中风面容。

在卫生间里冥思苦想也不是办法，只能见招拆招，不管怎样，都不能和容沙起正面冲突！

蔺桷重回客厅坐下，率先开口道：“容哥，你刚刚说我和曹迩遐有交情，其实我找他找了好久，不知道他死哪儿去了？你这么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打听他的消息？”

蔺桷一出来竟然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容沙沉吟数秒道：“姐，虽说我受到上头的器重，但不该问的绝不能问。曹先生的确失踪很久了，可他既然加入了扶翎会，我想应该被委以重任了吧，说不定哪天就重出江湖了呢。“

”他加入扶翎会了？“

容沙咳了一声，他倒想请教她这个做朋友的怎么会问他这个外人。曹迩遐的确在加入扶翎会不久后便失踪了，但是帮内无端失踪的人不在少数，据他推测，他们的下场全部是凶多吉少。

提起扶翎会，蔺桷灵光一闪：“你今天该不会是来劝我入会的吧？“

容沙乐道：”怎么会呢？如果是一年以前，我一定要劝你一劝，可是现在要委托你做事，所以你万不能自作主张去纹身。“

”所以你找我来，究竟是要差遣我做什么？“

”说来惭愧，我们会内现下招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有一些人很不听招呼，拿了会里的好处不说，个个还自以为是当家主人，对上头的决策一味地抗议，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这样怎么行呢？你的身份地位很适合做中间人，我想请你来教育教育这帮子狗娘养的，你看行不行？“

”我？我怎么行？他们怎么会听我的？“

“当然不是靠你一个人，我们有其他的伙伴在暗处帮你。你所要做的就是安心升职加薪，在适当的时候出来发个言就可以了。“

”升职加薪？我吗？你找错人了，我在医院是被排挤到边缘、发配到边疆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升职。“

容沙眼睛一眨：“嘿，你真是不开窍！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有伙伴会暗暗帮助你。“

蔺桷的脑子在飞速转动。工作多年，她看到遍地都是靠背景当官发财的人，这种事情再稀松平常不过，她也不再是大学里那个对人情世故一问三不知的倔驴，她明白只要陈怡竹动动嘴唇，就是要她蔺桷当上院长也不足为怪。

蔺桷还是不放心：“你说的发言，是要我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请你代表政府安抚安抚他们。“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不光简单，里面的好处也是源源不断。这么轻松又体面的工作要不是只有你能担任，我还想留给自家兄弟做呢。“

蔺桷摆出沉思的样子道：“容哥，你能想到我，我很受宠若惊。可是我这人身无长处，工作也是得过且过，这项重任我要回去好好掂量一下接不接得下来，你看好吗？”

容沙料她已是笼中之鸟，不答应也得答应，便大方地同意了，并派甸哥护送她走雀研所的VIP通道做复查。

蔺桷因为长了两颗阻生齿一直久为苦恼，因不便在普通口腔诊所就医，只能趁复查的时候一并拔掉。刚进诊室就有人大呼她的名字，断然不是普通叫号的语气。

叫她的是一名带着口罩帽子，仅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医生，听声音有几分似曾相识。

“蔺桷！蔺桷！是我呀！冯锦！“

蔺桷惊喜万分地跑上前：“你怎么在这里？好多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要不是冯锦穿着工作服又戴着手套，两个老舍友一定会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硕士毕业，兜兜转转去了好几家医院上班，最后机缘巧合到这里来了。咦？你还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事到如今蔺桷没有理由再说谎，于是毫无隐瞒地坦承了一切。

“你藏得真好！不过我理解你，在当年那种环境下，换了我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你今天来这里要看什么？”

“我来拔智齿。”

“等你拔完了牙一定等我下班，我请你吃晚饭，咱们好好聊一聊！对了，我老公也一起去，你不介意吧？”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冯锦嫣然一笑：“四年前。“

蔺桷拔完牙后，在大厅坐着等冯锦下班。大厅和十几年前变化不大，当年这儿是多么地豪华，然而外面的大千世界千变万化，这里却和她的老家一样一成不变。这栋楼的格局以现在的眼光看，至多是一家乡下医院的规格。

坐在这里感觉并不舒适，可是就算里面再破再烂，她说什么都不肯独自跨出大门——哪怕她明知道只要容沙愿意，光天化日地进来绑她只是小菜一碟。

终于挨到冯锦下班，夫妇手挽手一同过来，冯锦为他们作介绍。

“小桷，这是我老公吴简文。简文，这是我的大学舍友蔺桷。“

蔺桷和吴简文握过手，突然哎呀一声惊喝：“吴医生，是你！你还记得我吗？”

吴简文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蔺桷何时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是我呀！我当年就是在你手里签的合同，时间太久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却忘不了你办公室里的点心和饮料多么美味，全被我一口气吃得精光！”

“哦，我有点印象了！我是记得有一个女孩子很能吃，竟然是你？不好意思，我接待的人太多，脑容量不够用，请多包涵！”

冯锦惊讶于丈夫和舍友竟然比自己还早认识十几年，拍手感叹起缘分的奇妙。

吴简文笑道：“缘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医学圈子小，兜来兜去很容易重逢，不奇怪。”

冯锦气道：“你瞧他，多不浪漫！”

蔺桷羡慕地看这对爱侣甜蜜地交流，她从来没有和男人这样说过话。

他们驾车来到市区一家环境清幽的餐厅边吃边叙旧。蔺桷和冯锦争着互相揭露当年对方的糗事取乐，吴简文比她们两个年长，只是沉稳含笑为她们添菜加茶，并相宜地提供几句风趣幽默的评价。

话题脱离不了蔺桷保守多年的秘密，冯锦道：“我好像真没见你生过病，有一次全宿舍都得了流感，你也没被传染上，我还当你是身体素质好呢。“

“硬要说的话，确实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身体素质好，可前提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瞧我下午才拔了牙，现在就感觉不到疼了，听说普通人拔阻生齿有的还要住院呢。“蔺桷刻意夹了一块排骨大嚼特嚼。

冯锦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恢复得快，不过也不能太得意，今天还是吃清淡点比较好。“

吴简文点头：“静静说得有理，灵芝人并不是百毒不侵，只是比别人恢复得快，不能托大。“

蔺桷也笑了：“你们两个真是妇唱夫随！说说看，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老公的？“

冯锦赧红脸道：“其实我也有事瞒你，既然你问，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硕士毕业后本来想报考你们医院，还想着以后可以和你作伴，结果我那亲叔叔作怪，硬生生害得我只能另寻高就。“

“你叔叔是谁？“

“冯钢，你不陌生吧？“

蔺桷差点没喷出饭来：“他？冯钢？是你亲叔叔？“

“对啊，他就是我如假包换的叔叔。他还知道你是我的舍友。亏我托他多看顾看顾你，当时他答应得好好的，后来他对我都是那样，想必对你也不好，早知道这样，我不拜托他更好。“

蔺桷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我只是一个小虾米，和冯部长直接对话的机会屈指可数。不过他为什么不让你来我们医院上班呢？“

“嗬！人家说了，放我进来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疑，就算我凭本事进了面试，他也会把我刷下去，还说都是为我好。你说滑不滑稽？后来雀研所扩建招人，我运气好被聘用了，才认识的简文。“

吴简文道：“我和你想的相反，我打心眼儿里特别感谢他。没有他，我怎么能娶到这么完美的老婆？”

蔺桷感慨万千：“世界这么小，绕来绕去都是熟人。”

冯锦要蔺桷说说现在的生活，蔺桷哀笑道：“上学的时候不敢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郭子聪，他走之后，我再没有心灵寄托了。”

“你现在在香医大附一院这所全国拔尖的医院上班，又有万为艰难得来的健康身体，你要加倍努力地生活，才能不负我们这些幕后工作者的辛勤劳动呀！”

“你放心，我虽然难过，但是一定会为了报答郭子聪而努力活下去。”说罢，她将郭子聪如何在冥冥中指引自己去雀研所治疗的过程告诉了他们。

吴简文听完似有所思，蔺桷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是，你的经历从某个方面印证了我一个长期以来的猜想。我才到雀研所上班的时候接待的患者个个富贵逼人，你算是相当罕有的平民老百姓。但从那以后，平民的基数增加得越来越快，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新闻宣传和报道。我曾经做过一个问卷调查，统计出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是通过明星而获知雀研所的，真是了不得的比例！近几年最当红的新人偶像也是灵芝人出身，很难不让人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蔺桷道：“你也认为郭子聪是被特意打造出来做雀研所形象大使的吗？”

冯锦急忙打圆场：“你别听他的，他就爱胡思乱想。我说一切都是天意，都是缘分。”

话题就此岔开。蔺桷聊了聊外派的日子，吴简文听说她在做灵芝人调解工作，便问了一句：“你接待他们的时候，是通过什么方式核实他们身份的？”

蔺桷一呆：“我还真没有核实过。灵芝人没有专用的身份证明，不过，我想不会有人闲得无聊冒充灵芝人来捣乱吧。”

吴简文半开玩笑道：“我听说现在有一些黑身份的灵芝人出没，你要注意点哦。”

蔺桷待想多问，吴简文却顾左右而言他，她只好作罢。

酒足饭饱之后，蔺桷连夜买了机票赶回泥井坎市——她害怕容沙突然又来“邀请”她秉烛夜谈。

她草木皆兵地步入机场，毫无特征的行人在她眼里统统长得像间谍和杀手，连微笑着服务她的空姐也显得那么狡诈和虚伪。

蔺桷跼蹐不安地上了一周的班，在一个平淡枯燥的早会上，医院领导突然当众宣布要任命蔺桷为新单位的二把手。

“国家为了适应灵芝人每年增幅越来越大的新形势，决定成立雀峡生命研究所福利协会，医院托管的调解职能全部收归给新机构。我们泥井坎市作为试点城市，从下周起，要在一个月内完成全部搬迁和交接工作。我呢，有幸可以带领大家继续耕耘在这一片沃土之上。要特别提出的是，我们协会的副会长将由蔺桷担任。小蔺一年来代表香医大附一院给予了我们医院大力的工作支持，她的兢兢业业是大家有目共睹、绝无异议的。任命虽然来得突然，其实早经过上级领导的慎重考察和商讨了。我要特别提出，蔺桷在我们这里不单单是做支援，也是香国市市政府给她的一次锻炼机会。像她这样既是灵芝人、又是出身医学院的青年人才，正是我们机构所渴望的！等她将来回到香国市，会接受更加艰巨和光荣的任务，我在此代表全体成员祝蔺桷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蔺桷面对天外飞来的任命是又震惊又冷静，震惊的是她至今还没给过容沙明确的答复，冷静的是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新建立一个福利协会是她没有料到的，而会长言不符实的称誉则教她比在座任何人都更不以为然。自打来了这里，她没有哪一天不是浑浑噩噩地交差完事，甚至没有加过一分钟的班。她所挂念的除了郭子聪就是盛典，很难容下其他事物占据她的思绪。

她心知插翅难飞，暂时逃不脱了容沙的魔掌了。既然如此她只能屏息以待，看看他究竟走什么路数。

一夜之间，蔺桷领悟到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遇到任何困难就去依赖朋友，大家有各自的人生，不可能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她了。老家的妈妈和弟弟还等着她抚养，她只剩下十几年，是时候抛开小情小爱真正独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