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 第16章 第十六章

朱宵灯没有认错，确实是他们三个。周婷和盛典挨在一起，陈怡竹则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奇怪的是他们都坐在VIP席靠后的位置，并没有坐第一排。镜头扫过的时候，观众席上灯光昏暗，很难看清他们的脸。

“你真厉害，这都被你发现了！”朱宵灯惊叹道，在惊叹的同时，她的目光也变得敏锐，“我的天！坐在陈怡竹旁边的那个男人，不就是上次给我做造型的Eric吗？”

朱宵灯用手一次又一次地抹去屏幕上的灰尘，似乎从情感上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幕。

两个人好一阵子都没说话，直到朱宵灯闻到厨房里飘出一股子糊味，才如梦初醒跳起来跑回厨房，手忙脚乱地处理锅里焦掉的菜。

蔺桷跟上来道：“没想到他们也对郭子聪有兴趣啊。”

“嗯，而且还这么巧被拍到了。他们这么有钱，不可能买不到最好的位置，可能是不想被人发现吧。”

“有钱人的心理真难懂，要是换了我，一定要坐到离我们家子聪最近的位置，让他一眼就看得到我！”蔺桷痴笑着说。

“你要学会揣测有钱人的行为，尤其是灵芝人中的有钱人。我想，他们是不想被认出是达官贵人的孩子，否则很可能被挖出他们灵芝人的身份。”

“这有什么好隐藏的？”

“我跟你解释不通。”朱宵灯不愿意把毛方质说的话抖出来，“总之你记住，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别人问你也别承认，现在灵芝人的局势还不明朗。”

蔺桷嘴上答应，私下却对朱宵灯过度戒惧的样子不以为然，不仅不以为然，还在开学不久之后，就主动暴露了其灵芝人的身份。

她在图书馆翻看娱乐杂志时，从《当代乐坛》里看到一则歌迷征文，杂志与郭子聪合作推出了一个新专栏，每期都会选出一封歌迷来信刊登，然后由郭子聪在专栏里回信。

蔺桷上次看演唱会带去的花朵留在了座位上，但写好的信却无处投递，正苦于怎么处理，这下机会不就来了！

她满头大汗赶回宿舍，把那封信按杂志的地址寄了出去。把信投入邮筒槽口的一瞬，她的全身盈满了无上的快乐和期待。

接下来的日子，她天天都到图书馆去等守新刊。只可惜图书馆的杂志来得很慢，去了好多次都扑了空。外面报刊亭早就上了，苦于有塑封套不能拆开，她既然没钱买，当然不敢冒着被老板骂的风险去先睹为快。

有一次去图书馆的路上，她遇到了戴青叶。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她打招呼，并且介绍他的同伴给蔺桷：“他就是那次用羽毛球打到你眼睛的罪魁祸首。”

名叫甘语的男生笑着跟蔺桷再次道了歉，蔺桷红着脸摆手说早就忘了这事了。

“你忘了，我可忘不了！”甘语眉眼带笑地看看蔺桷，又看看戴青叶，“他更忘不了！”

蔺桷不傻，听出他话里有话，难堪得想马上逃走。

戴青叶看出她的别扭，给了甘语一记肘击：“别乱说话！”

“哈哈哈，是我不好。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做东向你正式赔罪。对了！你还可以叫上那次和你一起的女孩子。”

蔺桷拒绝了，可是甘语说不答应就不放她走，她逼于无奈只好同意。

道别之后，蔺桷骂了甘语大概有一千次——带着对戴青叶的愧疚。

“我干什么要对他愧疚呢？我又没有和他交往。”蔺桷说服自己，“我喜欢的是盛典没错，可是我怎么有一种辜负了戴青叶的罪恶感？真是奇怪死了。”

她五味杂陈地进了图书馆，很快就被翘首期盼的杂志专栏震惊得失叫出声，惹得四周的人对她怒目而视，管理员老师专门过来告诫她要保持安静。

怎么可能安静！蔺桷在心中呼吼不止。

第一期就是我！

蔺桷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本杂志，激动得眼泪直掉。

“亲爱的小木角：

你好！

我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在众多歌迷寄来的信中，你的信立刻吸引了我。我非常开心看见你说因为我而让你了解了雀峡生命研究所，从而摆脱病魔的困扰成为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孩。

希望你今后和我一样尽情享受人生，享受我的音乐。感谢你的支持！

诚挚地邀请你参加我在香国市举办的见面会，请一定要来和我握手。

郭子聪”

比起蔺桷洋洋洒洒的一大封感谢信，郭子聪回信的长度很短，但却足以让蔺桷兴奋到昏眩。她反反复复读了又读，仍不敢相信自己就是那颗幸运星！

那一刻，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庆幸自己是灵芝人。

她迅速离开图书馆，一路哭泣着狂奔到杂志亭，闪电般掏钱买下这期杂志——花了她三天的饭钱！

她憋不住地立刻赶去朱宵灯的寝室，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她最好的朋友。朱宵灯接过书来玉手一翻，刚刚还笑吟吟的脸，顷然变得面色铁青。

蔺桷见势不对，一腔热狂如同烈火被冰水浇熄。

朱宵灯不等蔺桷开口，甩手把杂志举起朝地板狠狠砸下。

蔺桷惨叫一声，扑上去如同抢救摔碎的文物般疼惜地捧起杂志，顾不上寝室里还有其他人，低声呜呜地哭了。

朱宵灯意识到做得不妥，但仍不肯让步。她弯腰拖起蔺桷就走，来到楼下一处隐蔽的灌木丛边放声骂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反复强调让你不要暴露身份吗？”

蔺桷的满腔怒火比她更甚百倍：“你凭什么摔我的书！你凭什么？”

朱宵灯哪里知道这本杂志是蔺桷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买下的，更何况里面承载有她视若生命般重要的郭子聪的回信和邀请。

“我不管你那是什么破玩意儿！我问你，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暴露身份？”朱宵灯也想高声咆哮，可又怕被引人起疑，她只能痛苦地低压嗓音。

蔺桷沉浸在心痛里，泪眼婆娑地用手掌来回抚平皱起和缺损的纸张，仿佛这样做可以修补好它。

朱宵灯见她不回答问题，一把扯过杂志：“我问你话呢！这玩意儿破都破了，大不了我等会儿赔本新的给你！”

蔺桷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她也很惊讶对象居然是朱宵灯。

“还给我！”蔺桷跳起来劈手夺回她的宝物，“你太自以为是了！”

话刚说完，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倏地扎进灌木丛里不见了。

朱宵灯很意外蔺桷的反应，她原本打算把毛方质的话一字不漏复述给她，好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不仅不听，竟然反过来对自己发火！

“我究竟是为了谁啊？”朱宵灯双手蒙脸，眼眉皱成了一团。、

然而朱宵灯不能放任不管，一想到蔺桷在不久之后就要参加郭子聪的见面会，她就头晕脑胀得要命。

“必须阻止她，否则你也有暴露的危险。”

这是毛方质听了朱宵灯的叨怨之后给出的建议。

朱宵灯更加焦烦了，她花了好多时间才确定了那本娱乐杂志的名字，并一口气买下三本来到蔺桷的宿舍向她“赔罪”。冯锦说她最近不到门禁的最后一刻，是断然不会回来的。

朱宵灯愁绪如麻。不过她不打算坐以待毙，犹如被围猎的小动物，命悬一线的威胁感一直笼罩在她的四周，教她心神不宁。

朱宵灯找到姐姐帮忙，朱字水很亲和地接待了妹妹，并耐心地听她诉苦。朱宵灯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当提出请朱字水当和事佬的时候，姐姐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朱字水惊讶于妹妹对蔺桷日常行踪的一无所知，想必她平日里忙于结交新朋友，蔺桷又没有移动通讯设备，所以每次朱宵灯要找蔺桷除了去她宿舍，就只剩下打电话了。

朱字水没有点明她冷落蔺桷这一点，以目前的情况，朱宵灯不适合出现在蔺桷面前。对于妹妹的担忧，朱字水认为并非多虑。

朱字水迅即行动，她不认识公共卫生管理专业的学生，没有办法要到他们的课程表，但她知道蔺桷常常去图书馆，于是锁定目标去图书馆的各个厅里逐一排查。

第一天就顺利寻到了目标。

朱字水站在远处观察蔺桷。她的身上散发出黯然魂销的信号，可见朱宵灯伤她有多深。

她蹑手蹑脚走到蔺桷旁边坐下，而蔺桷连头发丝儿也没有动一动。

朱字水从书包里掏出那三本用于赔礼的杂志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推到蔺桷低垂的脑袋下方。

蔺桷的睫毛迟缓地动了一下，旋即猛然侧头。

朱字水一脸微笑与她对视。

有一瞬间，蔺桷以为是朱宵灯来了，原来是朱字水！她松了口气，还好不用再上演一出逃跑的戏码，然而才过了一小会儿，失落感就涌了上来。

朱字水观察到蔺桷表情的细微变化，见她还算平静，才伸出手指了指门外，示意到外面去聊。

走到花园安静的角落，两个女孩在长凳上坐下。朱字水拧开两瓶可乐，递给蔺桷一瓶。

“你是来说和的。”蔺桷摸着可乐瓶外凝结的细细水珠，不敢看她。虽然她曾怀疑朱字水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可是今天，她发现对方身上那层“俗人勿近”的光环又回来了。

朱字水点点头。

蔺桷道：“那你应该知道前因后果，不用我重复了吧。她不知道的是，我根本没有暴露身份，我用的是假名，寄去的信也没有留下地址，所以杂志上才说让我再去一封信索票。”

朱字水没有插话。

蔺桷用指甲在可乐瓶的水珠上乱画：“我真的不想理她。”

“嗯，你觉得她霸道蛮横，她也觉得你不可理喻。”

蔺桷一愣，朱字水不是来说和的吗？

“我答应宵灯来说和，现在得到你的答复就是你不想理她，那么我的任务完成了。”朱字水拿起可乐和蔺桷的轻轻碰了一下，“干一口。”

蔺桷跟着她喝了一口，仍旧猜不透她在玩什么。

“上次你拷到我电脑里的去演唱会拍的照片，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开心呀。拍照的人摄影技术不俗，张张凸显了你和我妹的外形优点。”

“真不好意思，占了你电脑的内存。”

“有什么好客气的，我很开心你信任我，让我保存你珍贵的影视资料。我下次去洗照片的时候帮你洗几张出来，你带回去天天看。”朱字水温柔地说。

蔺桷既感激又感慨：“字水，谢谢你，要是宵灯像你多一点就好了。”

朱字水笑了：“如果她像我多一点，那你们或许就成不了好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朱字水耐人寻味地看着蔺桷的眼睛。

蔺桷没有答话，不可否认，她的心被朱字水的话刺伤了。

朱字水无视蔺桷的情绪变化，继续道：“我是一个以家庭成员利益为上生存的人，而宵灯不是。她和很多青春期的男女生一样处于叛逆期，内心深处想摆脱家庭的管束，认为世界上只有朋友最重要，朋友说的一句话，比家人说的一百句都有用。像宵灯这样的人，他们甚至愿意为了朋友的利益牺牲自己，乃至波及家庭。他们从帮助别人的行为中获得难以替代的成就和满足，不过大部分人随着年龄增长，会逐渐看清友情的价值，从而选择回归家庭，只有很少的人依然把友情放在第一位。”

蔺桷心想还不是因为霄灯被你们一家人背叛才会这样。

“所以你从宵灯的性格中获取到了对你大大有利的帮助，可是这种风风火火的性格带来的负面影响你却不能承受。”朱字水理智而无情地剖析，“我不想来劝和，我来只是分析你们两个之间存在的问题。在我看来，你们两个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认知不同罢了。小桷，请你不要介意我的直白，你对社会的黑暗面了解得太少。”

“我当然了解！我吃过的苦比你们吃过的都多！”

朱字水摇头：“我知道你吃的苦多，可是你缺乏对深层次问题分析的能力。例如，你知道为什么我妹妹不让你暴露身份吗？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就算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也不能不尊重我！”

“我当然懂你的心情。我不会反对你去参加郭子聪的见面会，如果你能毫无悔意地毁掉你自己和我妹妹的话。”

蔺桷狐疑道：“有这么严重吗？”

朱字水简明扼要地把毛方质那套理论复述了一遍。从蔺桷的表情看，朱字水知道她听进去了。

“听了我刚才说的，你发现到了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是毛博士说的，那肯定是对的。”蔺桷羞惭地说，“我之前确实答应了宵灯不能暴露身份，可谁料得到会有这么多危险，甚至还会连累到她？我脑子太蠢了！”

“你看，我刚才说你对社会的黑暗面了解得太少吧，你还没看出症结所在。”

“什么症结？”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了。”

蔺桷语塞。

“首先，你因为崇拜郭子聪而愿意为他铤而走险，追星的人确实很容易失去理性的判断力，可是毛方质不过单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朱字水小看自己，蔺桷自然生气：“我喜欢郭子聪，是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信毛方质，是我觉得他说的话有据可依。”

“那你现在岂不是很矛盾吗？你到底还去不去郭子聪的见面会？”

“我……我……我也不知道了。”蔺桷泄气道。

“我来替你分析一下吧，我们用最阴暗的想法来思考。假设郭子聪是一个乐于帮助身患绝症的人的好人，那么毛方质三番五次污蔑他，显然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雀峡生命研究所，那他的行为是不是有问题？反过来说，如果毛方质并非信口雌黄，那郭子聪的一系列行为必定别有居心。你到底相信他们哪一个？”

蔺桷听得耳鸣神迷：“可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啊。”

“这是大部分人的观点，我不赞同。我认为所谓的灰，是在选择了黑白之后，为了掩饰目的而做的渲染。”

“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朱字水笑了，“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可以多一些鉴别力。不是要你鉴别是非对错，而是判断哪项选择对自己伤害最小。”

“为什么不是判断哪项选择对自己的好处最大？”

“因为你们灵芝人只会越走越艰难。”朱字水变得异常冷酷，“你们离第一批灵芝人的诞生才短短十来年，今后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知道。”

“变故？我们现在算半个不死之身了，还能有什么变故？”

朱字水叹口气，喝光了最后一口可乐，背上书包准备撤退：“你现在遇到的事情就很可能会带来变故。我要走了，小桷，你不会永远和宵灯捆绑在一起，但是至少目前为止你们还分不开，请你在涉及到身份的问题上，多做一些长远的考虑。”

蔺桷默不作声，朱字水说的话太隐晦了，她压根听不懂。

回到宿舍，她翻来覆去地想啊想，还是理不出头绪。

“郭子聪和毛方质。”蔺桷想，“我当然选择相信郭子聪！或许，我一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蔺桷在熄灯之后，珍而重之地擦抚那本破损的杂志。朱宵灯给她的赔礼她收下了，但它们都比不上她自己买的这本意义重大。

专栏里附上了一个地址让蔺桷写信前去索票，见面会举办的日期在两个月之后。

蔺桷还不能立刻作出决定，她怀疑起自己到底对朱宵灯有没有过真情实意的感激。粗一梳理，如同朱字水所说，从起到末的的确确都是朱宵灯为她提供各种帮助，她很难回忆出哪怕一件报答好友的实际行动。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蔺桷朦朦胧胧地想，她拒绝深入思考友情上的你来我往，“宵灯不是字水那种锱铢必较的人，况且好朋友之间又不是做买卖，还需要等价交换吗？”

她时刻纠结于此，没有即时写信给杂志社。

很快到了下一期杂志出版的日子，蔺桷照例先看郭子聪的专栏。专栏摒弃以往的小版面，本期竟然占用了四五页用于刊登来信，至少也有十几封之多。信的内容千篇一律地向郭子聪表达了对他过往经历的心痛，又齐力对他宣传“灵芝人”的功德大加赞赏。其中几个歌迷誓死要追随郭子聪的脚步，共同加入“灵芝人”的行列。

郭子聪对于信件作了统一的回复，感谢歌迷对他的支持以及对灵芝人这个小群体的关注，他呼吁歌迷们一定要理智，万不能做出过激的行为。

蔺桷目瞪口呆地看完之后，突然想到是不是这些歌迷因为看见上一期她的信引起了郭子聪极大的兴趣，为了博得他的欢心而纷纷效仿自己？

“他们好疯狂！幸好我占了先机，看样子他们是拿不到郭子聪的赠票了。”

人类有一种奇怪的劣根性，一件物品放在眼前，哪怕再不喜欢，抢它的人多了，不想要也会劈手夺在怀里，更不用说蔺桷本来就无比期望能和郭子聪面对面相见。被这些人一激，她瞬间做出选择，一定要参加他的见面会。

“他对我的恩情是救命之恩。”蔺桷说服自己放下对朱宵灯的愧疚。

这边朱字水告诉朱宵灯蔺桷的态度之后，做妹妹的气得脸红筋涨道：“她这是要我们大家都陪着她死！”

“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你到底有没有劝她啊？”朱宵灯迁怒于姐姐。

“你是让我去当和事佬的，我的主要任务是让你们和好，至于去不去见面会，由你来劝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朱宵灯气急无言。

“当然，我从我的角度提醒了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是你要明白，她对郭子聪的执念不是普通追星族那么简单，更何况她的阅历少，考虑不周到也是很平常的事，普通大学生的思维能力会有多成熟？宵灯，对她不要太严苛。”

“现在事关重大，就算是小孩也要懂得噤声！不行，我要找人帮忙！”朱宵灯说着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

朱字水瞄了一眼她的手机：“爸爸涨工资了？”

朱宵灯脸上一白，对姐姐的讽刺充耳不闻。

“你先不要冲动，我问你，你要联络谁？”朱字水挡住妹妹的手机屏幕。

朱宵灯其实心里一点儿没数，她之所以翻通讯录，也是想找找灵感。

“就……毛博士吧。当初不就是他提醒我不要暴露身份的吗，他的主意多，又是学法律的，一定能给我有用的建议。”

“不行，你才认识他多久？你能保证他不会伤害蔺桷吗？”

“他为什么要伤害蔺桷？”

“你想过没有，他对灵芝人的身份这么敏感，并且在和你交往的时候提醒你也要注意，分明不希望你暴露身份之后牵连到他，就像蔺桷暴露必然会牵连到你一样严重。或许还不止你，你们当初那一批人都有一起暴露的危险。”

“那我找陈怡竹，她总不会害蔺桷吧，她家里有钱有势，鬼点子也多。”

“除了这些不知道会动用什么手段来保障自己利益的富家子弟，你就不认识其他普通人了吗？”

朱宵灯不愿相信她的富朋友们会像姐姐说的那么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他们都是有教养的人——除了那个□□家的儿子以外。

“好吧，”她不想做无谓的争论，“我们同期病友里有一个家境普通的男生，他对蔺桷挺好的，说不定还暗恋蔺桷。他肯定不会伤害她，找他总可以了吧。”

朱字水对于没有亲眼见过的人一概不信任，只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妥协：“你约他出来谈，电话里不方便，到时候我也一起去。”

朱宵灯不情不愿地按下上次曹迩遐在宴席上留下的座机号码。一个男生接起，很快换曹迩遐来听电话。

“哦哟，你们学校还行嘛，寝室里也有电话啊！”

“你是？”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朱宵灯！”

“哦，是你啊，找我什么事？”

“蔺桷要惹大麻烦了，她要在郭子聪的见面会上公开灵芝人的身份！到时候媒体一报道，全国人民都认识她了，记者再顺藤摸瓜，我们几个分分钟也得上报纸杂志。你必须和我一起阻止她发疯，否则我、你、陈怡竹、周婷都得给她陪葬！”朱宵灯极尽夸张之能事，深怕吓不住他。

曹迩遐沉默了一阵：“我后天下午没课，见面聊吧，你家有人吗？”

“我家？我从来没让男人进过我家！”

“你是不是想歪了？不然你选个安全的地方。”

“找家饮料店不好吗，工作日的下午人挺少的。”

“不行。”

“我们学校后山有块空地……”

“不行！”曹迩遐不耐烦了。

“那去钟点房……”

“……”

朱字水守在旁边听他们对话，这时急忙给朱宵灯打眼色，让她答应她的提议。

朱宵灯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好地方，只好道：“行吧，我爸不在家，你明天下午两点到，我和我姐等你。”

“你姐？”

“你放心，就是她让我找你商量的，她比我还紧张这件事呢，不会走漏风声的。”

“明天没空，后天见。”曹迩遐记下朱宵灯的住址，挂电话前多问了一句，“你还找别的人商量了吗？”

“没有！就你入得了我姐的法眼，够看得起您了吧。”

“不要告诉其他人。”说完曹迩遐挂断了电话。

朱宵灯一如既往地觉得曹迩遐这个人神经兮兮的，朱字水却很放心，似乎对他一万个满意。

曹迩遐准时到访，朱宵灯一见到他就呛嚷：“天呐！我的第一次竟然给了你。”

曹迩遐还是那副没皮没脸的表情：“那你应当感到无上的荣幸，因为这也是我的第一次。”

“进来吧，说正事儿。”朱宵灯递上拖鞋。

朱字水道：“你好，我是宵灯的双胞胎姐姐，我叫朱字水。”

“字水……宵灯……很有趣的名字。”曹迩遐小声念道：“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我家乡一道古景的名称，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变迁，它已经消失了。”

“没有消失，现在不是正由你们姐妹重现吗？你们两个并肩娇立，正是一道最好的风景！”

朱字水哧哧地笑，朱宵灯则怒斥道：“疯子，你竟敢调戏我姐？”

“还有你。”曹迩遐补充。

朱宵灯又要骂，被朱字水劝住：“别吵啦，快坐下喝点东西，咱们要赶快想个办法让蔺桷放弃去郭子聪的见面会才是正经。”

说罢朱宵灯把原由详细地向曹迩遐说明，然后换朱字水把她和蔺桷沟通的对话复述给他听。

曹迩遐笑道：“你们两个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不过我更欣赏姐姐的犀利和无情，虽然对于蔺桷来说可能会造成不适。”

“无情？形容得很贴切。”朱字水亦真亦假地说。

“蔺桷需要的恰恰是无情，至少在这件事上。”曹迩遐说，“换了我是你，我会说得更不留情面。”

朱宵灯感到莫名其妙：“你们两个的逻辑我不懂。”

“你是慈母多败儿型的朋友，当然不懂。”曹迩遐说。

“我虽然这样做了，不过也不确定对她能起多少作用。追星族的固执是不会轻易动摇的，尤其郭子聪对蔺桷的命运又有那么重大的影响，哪怕是一直在帮助她的好朋友也要甘拜下风。”朱字水说到最后睨了一眼妹妹。

曹迩遐道：“当然，一切的开端都是因为郭子聪，否则她也不可能认识朱宵灯和我。无论是重要性还是先后顺序，都是郭子聪稳占上风，你们不要妄想阻止她去见他。”

“啊？”朱宵灯诧异地喊道，“那怎么行……”

曹迩遐举手示意：“你急什么，先听我说完！”

朱宵灯纵然不高兴，也还是拼命克制住了，她倒要看看曹迩遐能吐出什么金点子。

“一味跟她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眼界仅仅限制在上课、吃饭、睡觉、追星、恋爱这些事上面，你跟她谈政治，她平时关注吗？你跟她谈历史，她还记得吗？你跟她谈哲学，她听得懂吗？就像你姐说的，她根本不具备辨别是非的能力。人只要不是蠢到底，都懂吃一堑长一智，干脆放她去见她的偶像，不过前提是不能让郭子聪认出她就是写信的小木角。”

“她能同意吗？放弃和郭子聪握手，不等于让她去死？”朱宵灯一脸疑忌。

朱字水勾住曹迩遐的话，玩味地说：“听上去你很见过一些世面？”

曹迩遐不为所动：“我和蔺桷相同，但也不同。相同的是我们两个家里的经济状况都不理想，不同的是我对我的未来有所规划，所以提前做了一点点功课，以避免我理想中的人生轨迹发生偏离。”

朱宵灯道：“你有什么规划？说来听听。”

“做一个平凡到死的人。”

朱字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到底是在说正经话还是开玩笑，但却莫名断定他值得信赖。

朱字水笑道：“你们两个是灵芝人，注定不可能平凡。”

“所以才要规划啊。不然多几个像蔺桷那样的蠢蛋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怎么平凡得起来？”曹迩遐道。

他们两个一直聊着不相干的话题，朱宵灯不耐烦地插嘴：“那你抓紧说一说，怎么才能既让蔺桷去见郭子聪，又不让郭子聪认出她？”

“让她领票，但是只准她在台下默默地当一位普通观众。”

朱宵灯哼了一声：“那不是废话嘛？她能同意才怪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诈谋奇计。”

“谁说需要她同意的？”

朱宵灯不解。

朱字水接口：“你是说在台下拦住她？”

“果然还是姐姐最懂我的心。”曹迩遐笑道。

“谁去呢？”朱字水问。

“我去吧，你们两个弱女子哪里拉得住她？何况去的人多了太扎眼，尤其是你们两个长得又高又美……”

“行啦！”朱宵灯打断他，“你正常点儿说话！”

朱字水道：“你怎么入场？见面会的票去哪里买？”

“这还不好办？让你妹妹要求她的追求者献上一张即可。”

“喂！你是不是想死？”朱宵灯抡起拳头就打。

曹迩遐边躲边说：“我高估了你，原来他们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到吗？”

“我是不是打你打轻了？”朱宵灯铆足全身力气狠狠地揍他。

“行行行！我不说了！我自己想办法！”

朱字水问：“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们出钱，你去买票吧。”

“那就有劳您二位破费了，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正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曹迩遐嬉皮笑脸道，“我在学校里有很多学音乐的哥们儿，可以找他们打听打听怎么搞票，实在不行就去票贩子那里收，总之我一定要混进去。”

“可是工作人员万一在开场前叫蔺桷上去排练怎么办？”朱字水忧心忡忡地说。

“你的心思好细腻！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恐怕我就只有在半路上把她截下来了。”

“你的意思是，从学校门口起就开始跟踪她？”朱宵灯惊嚷。

“很奇怪吗？请问小姐您还有其他的高招吗？”

“变态。”朱宵灯嘟噜。

“万一被她认出你……”朱字水道。

曹迩遐正襟危坐：“不会的，我不会给她机会打乱我的人生规划。”

姐妹俩被他突然变脸的样子惊得举目相对。

“朱宵灯，你必须配合我做一件事，就是一定要劝她继续用那个假名，绝对绝对不能在索票的信上留下真实地址。你最好给她在邮局弄个临时信箱，或者寄到其他地址，总之，不准她暴露自己在哪所学校念书。”

“这也太难了吧？”朱宵灯愁眉苦脸地说，“我就算劝住了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弄个可靠的地址啊。照你说的，谁用那个地址，谁就倒霉不是吗？去邮局租信箱也要用身份证，要是郭子聪真的有什么企图，随便一查，我不就完了？”

朱字水同意：“宵灯考虑得很对。我有个想法，不如留雀研所的地址吧，仍然用小木角这个名字作收信人。香国市的病人来自于周边几所城市，更何况现在大多数病人背景深厚，即使他要查，也自然会有人帮我们阻止他，到时候让爸爸帮我们把信带回来就可以了。”

曹迩遐赞声不绝：“妙啊！小人对姐姐的机敏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就这么办，接下来就看我的苦肉计。”朱宵灯也来了劲，“我保证完成任务！”

三人商量已定，第二天，朱宵灯就刻不容缓地去抓捕蔺桷。

这次她天不亮就守在蔺桷的宿舍楼下，人一出来就被朱宵灯掳住了。

蔺桷自从拿定主意一定要去见郭子聪之后，就开始逃避思考该怎么面对朱宵灯。蔺桷慌得七窍失灵，仿佛被捉住的小偷一样惊慌失措。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打死也不开口，先看朱宵灯怎么问，自己再估摸着敷衍一下蒙混过关。

虽然蔺桷猜得到朱宵灯大概要说些什么，而朱宵灯也知道蔺桷对自己的来意一清二楚，但两个人因为心存芥蒂，开口都变得生疏了，于是朱宵灯提议去校园里逛一逛。

她们有意识地选择了人烟稀少的小路，只要察见到有路人，都同时闭口不言，颇有默契。

朱宵灯先是捡些不着边的话题聊几句暖场，随后切入正题：“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聊一聊你去见偶像的事。”

蔺桷的心理准备做得还不够好，陡然听见朱宵灯提起郭子聪，变得如临大敌，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哦……”

朱宵灯心想自己果然猜得不错，这个死丫头宁可背叛朋友也要去追星。一阵止不住的失落感笼罩全身，她深呼吸一下，装作自然轻快地说：“我今天是来道歉的，以前都怨我不好，太鲁莽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姐姐来劝过我，我也想通了，郭子聪对你有多重要我最清楚不过，所以我专程来告诉你一声，我支持你去见他。”

蔺桷听得情动，忘了往前走，停在原地喜极而泣地拉住朱宵灯的手说：“宵灯，谢谢你！我真的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我真的……我……”

朱宵灯看着激动得双手颤抖的蔺桷，脸上露出微笑，心底却很寒凉。她不想再说违心的话，只用手轻轻拍抚蔺桷的手背以表示理解。

“别哭了，叫人看见了多羞，还以为你失恋了呢。”路上行人渐多，她便催促蔺桷换个地方。

多少个日夜，蔺桷都在思索如何欺骗朱宵灯，就连刚刚也还在加紧编造理由应付她。想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就惭愧得想自扇耳光。

她没有勇气坦白自己卑劣的想法，为了减轻负罪感便决定朱宵灯接下来让她干什么，她都要无条件配合。

两人各怀心事寻找僻静的地方，好一阵子没机会继续话题。

朱宵灯性子急，真想一股脑把对蔺桷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可是一想起对曹迩遐的承诺，只好压下心火，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对蔺桷说：“小桷，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什么事？你说。”蔺桷此刻正巴望朱宵灯提要求，她好趁机赎罪。

朱宵灯突然想起一个漏洞，心里一惊，急问道：“你已经把索票的信寄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