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鬼门关前走一遭,被沈微晚生生拉回,此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勋贵圈。起初还有人质疑是国公府为了给这位刚回来的嫡长女造势,可当日在场的两位太医署太医,回去后对沈微晚的针术和那碧绿丸药的神效啧啧称奇,逢人便夸,由不得人不信。
一时间,镇国公府这位流落民间十五年的嫡小姐,除了“福星”的名头外,更被冠上了“女神医”的称号,风头无两。
沈微晚却并未沉溺于这些虚名。她深知,医术需济世,而非困于深宅后院的勾心斗角。待祖父病情稳定后,她便向家人提出了想在京城开一间医馆的打算。
“开医馆?”沈国公微微蹙眉,“晚儿,你是我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何须抛头露面,行此操劳之事?府中定能保你一世无忧。”
“父亲,”沈微晚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女儿一身医术,承自师父教诲,立誓悬壶济世。困于府中,虽能安享富贵,却非女儿所愿。且行医能广结善缘,体察民情,于家族亦非坏事。”
“我支持妹妹!”沈惊寒第一个跳出来,“妹妹有这等本事,就该让全天下都知道!谁敢说闲话,先问过我禁军的刀!”
沈砚之沉吟片刻,也道:“微晚心思通透,此举确实能彰显我沈家仁厚家风,并非坏事。只是选址、人手需得仔细斟酌,确保安全。”
最激动的当属三哥沈玉衡,他人虽在江南,八百里加急的信却先到了:“开!必须开!要开就开最大的!妹妹等着,三哥把京里最好的铺面给你盘下来!装修、药材、人手,三哥全包了!”
有了兄长们的支持,沈国公和柳夫人虽心疼女儿辛苦,也只好点头应允。柳夫人更是拉着女儿的手,细细叮嘱:“既是你所想,娘便支持。只是切记,莫要太过劳累,若有那等难缠的病人或地痞流氓,定要告诉家里,让你二哥去料理!”
于是,在沈玉衡堪称“壕无人性”的财力支持下,位于西市最繁华地段、原本属于某个勋贵的一排五间、刚刚装修好的气派铺面,连夜易主。金丝楠木的匾额,“晚晴医馆”四个鎏金大字乃是沈老爷子亲自求了致仕的帝师墨宝,苍劲有力。门前两尊崭新的石狮威武霸气,内里装饰清雅敞亮,药柜是全套紫檀木打造,满室弥漫着清苦而纯正的药香,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的精致与贵气。
开张这天,声势更是浩大。鞭炮从街头放到街尾,红绸漫天。不仅沈家全家到场,连与镇国公府交好的几家勋贵,以及江南商会驻京的几位大掌柜,都亲自前来捧场,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后院。门口车水马龙,看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沈微晚今日穿着一身更为利落的浅碧色窄袖衣裙,未戴多余首饰,只腰间系着一枚通透的翡翠葫芦,寓意“悬壶济世”。她站在馆内,从容应对着各方来客,举止落落大方,言谈得体,那份沉稳的气度,让不少心存疑虑、以为她是靠家族荫庇的观望者,也暗自收起了轻视之心。
“沈小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气度医术,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听闻前几日老公爷的病,就是她一手救回的,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呢!”
“这医馆真气派,瞧这药材,都是上等货色……”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总有人见不得这般花团锦簇。
就在宾主尽欢,气氛正浓时,一阵尖锐的哭嚎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和谐。只见苏清瑶领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和家丁,簇拥着一个面色蜡黄、捂着肚子蜷缩在担架上不住呻吟的丫鬟,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闯了进来!
几日不见,苏清瑶似乎清减了些,眼底带着青黑,那份刻意维持的温婉也几乎挂不住,眉宇间透着一股戾气。
“沈微晚!你这医馆开的什么黑心店!卖的是什么害人的假药!”苏清瑶一进来,便指着沈微晚的鼻子,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家丫鬟春杏,昨日在你这里抓了一副治疗风寒的药,回去吃了不过两个时辰,便上吐下泻,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当众赔罪,立刻关门歇业!否则,我定要告到京兆尹衙门,揭穿你这庸医害人的真面目!”
她这一闹,满堂皆惊。热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微晚和苏清瑶身上,有惊疑,有担忧,也有唯恐天下不乱者的兴奋。
沈家众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沈惊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要上前,却被沈砚之一个眼神制止。沈砚之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清瑶和她身后的那群人,低声道:“稍安勿躁,看微晚如何应对。”
沈微晚面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她缓步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担架上那“痛苦呻吟”的丫鬟春杏,在她捂着腹部、指节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一瞬,又看了看她蜡黄中透着一丝不自然潮红的面色。
“苏姑娘稍安勿躁。”沈微晚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说她是在我晚晴医馆抓的药,药方和剩余药渣,可还留着?”
“自然留着!物证在此,看你如何抵赖!”苏清瑶示意婆子递上一张药方和一小包药渣,正是晚晴医馆开张特制的印花笺纸和包药的桑皮纸。
沈微晚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便递给身旁面色凝重的沈砚之:“大哥,您是大理寺少卿,精通律法,明察秋毫,请看这药方,桂枝、白芍、炙甘草、生姜、大枣,乃是治疗风寒表虚证的经典方剂‘桂枝汤’,药性温和,旨在调和营卫,可有哪一味是能导致人上吐下泻的虎狼之药?”
沈砚之接过,仔细审视,又拿起一点药渣闻了闻,沉声道:“药方无误,药渣亦与此方相符,皆是上等药材,绝无问题。”
“那便是她自身的问题了。”沈微晚目光转向那蜷缩的春杏,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春杏,你张口,伸舌!”
那丫鬟春杏被她清冷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所慑,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伸出了舌头。
沈微晚只瞥了一眼,便冷声道:“舌苔黄厚而腻,如同积粉,但舌质却不见应有的红赤,反而偏淡。嘴角、齿缝间,残留着些许未擦拭干净的白色粉末。呼吸之间,虽极力掩饰,仍隐隐有一股巴豆特有的燥臭之气!”
她每说一句,春杏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这症状,面色蜡黄是伪装,潮红是因巴豆药力引发的燥热!腹痛呻吟,是因短时间内服用了大量巴豆粉,剧烈攻下所致!根本与我晚晴医馆的药物无关!”沈微晚声音清朗,传遍整个医馆,“说!是谁指使你,服下巴豆,来此污我医馆清誉,坏我沈家名声?!”
“我……我没有……就是吃了你们的药……”春杏吓得魂飞魄散,声音细若蚊蚋,眼神慌乱地瞟向苏清瑶。
苏清瑶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尖声道:“你胡说!分明是你狡辩!诸位都看到了,这丫鬟痛苦至此,难道还有假?沈微晚,你休想颠倒黑白!”
“是不是巴豆,一验便知,简单得很。”沈微晚不再看她,对身旁一名机灵的学徒吩咐道,“阿竹,去取一碗温盐水来。巴豆遇温盐水,其催吐导泻之性会更明显。若她真是因巴豆所致,服下此水,不出半刻,必有反应。届时,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那学徒阿竹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小姐!”转身便要去取水。
“不!不要!”春杏一听要当场验证,想到那巴豆发作起来翻江倒海的痛苦,再也支撑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噗通”一声从担架上滚落在地,涕泪横流,朝着沈微晚连连磕头,哭喊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奴婢招!奴婢全都招!是……是苏姑娘!是苏姑娘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让奴婢昨日服下大量的巴豆粉,今日再来诬陷您和医馆的!她说……她说只要让医馆开不下去,事后还有重赏!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大小姐开恩!求大小姐开恩啊!”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看向苏清瑶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愤怒和唾弃。
“好毒辣的心肠!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
“亏得国公府养了她十五年,竟是个白眼狼!”
“沈小姐真是神医啊!一眼就看穿了!”
苏清瑶面无人色,浑身颤抖,指着春杏,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你……你这贱婢,竟敢污蔑我……”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沈惊寒早已忍无可忍,大步上前,周身煞气凛然,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目光如刀,冷冷刮过苏清瑶:“苏清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来人!”
医馆外立刻涌入一队披甲执锐、神情肃杀的禁军士兵。
“将此污蔑良医、扰乱秩序、构陷忠良之后的恶徒,给我拿下!”沈惊寒声若寒冰,“押送禁军大牢,严加看管!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许探视!”
“是!”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上前,利落地反剪苏清瑶双手。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国公府的小姐!沈微晚!你害我!你不得好死!”苏清瑶彻底慌了,挣扎着,哭喊着,头发散乱,状若疯妇,再无半分平日温婉模样。
沈惊寒厌恶地皱眉:“堵上她的嘴!”
一块破布立刻塞入了苏清瑶口中,只剩下绝望的“呜呜”声。她被两名禁军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徒留一路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
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最终以苏清瑶的自取其辱、锒铛入狱而告终。晚晴医馆经此一事,名声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沈微晚的沉着冷静、医术通神和沈家的雷霆手段,更加深入人心,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沈微晚看着被拖走的苏清瑶,眼神微冷。她知道,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但无论前方有何风雨,她已立稳脚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