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商铺小贩依旧营业,只是像蒙着一层灰,看着压抑、衰败、冷清,是时局不稳,战事频起,偏偏又竭力维持秩序的模样。
“这粮食再涨,还不如去死。”
“就是,街尾那家的小儿子参军去了,听说发钱。”
“买命钱罢了,现在都是自家人杀自家人,我听说举报G党也有钱拿。”
“怎么知道那人是G党?”
这话一出,围在一起的人突然静默,一言不发地看着提问的人,如鸟兽散。
街道再次安静到底。
甘自常发文宣布与G党割袍断义,从此国党与G党一拍两散。
如果仅是如此便罢,他偏偏为强调分G决心,配合娄徒佑清党。这一次的清党行动又猛又急,好多同志栽在国党Z派手中。
北伐事业全面暂停,各方势力角逐,瓜分在华权利。
“收到汉江来信,要我带第七师赶去洪都。”徐青阳待几人将信看完,用蜡烛清掉痕迹。
赣州此前对国G合作态度暧昧中立,一直采取静观态度。现在汉江、金陵亲如一家,甘自常和娄徒佑握手言和,下面的风向也跟着在动。
近期将军(安靖侨)接连收到电函,是娄徒佑的拉拢和其他党届人士的游说,责问他为何保护被捕的反党分子,劝他不要自毁前程。
汉江、金陵统一政权,G共行动势不可挡。外敌当前,人才珍贵,安靖侨对G党不愿赶尽杀绝,他心知手下不少人与G党走得近,甚至可以说更认同G党的理念。然而电函所言不无道理。
思索再三,安靖侨派人查封了G党报刊,因消息透出,无人伤亡。赣州随即组建队伍配合清G,从此人员调动发现部分在岗人员工作中存在违规,作开除处理,且勒令这百余名政治工作人员(G党)3日内离赣。
黎简等人并未在G党挂职,所以没有在遣送出城的名单上,这几日赣州戒严,安靖侨下令全省工会、农会暂停工作,并派部队镇守。
原赣州党委书记邹光荣离开前将暗线名单交给黎简,现有她暂领赣州G党。
为了接下来能顺利开展工作,黎简召集支部派人参加会议。
“我们为什么不讨伐安靖侨,他凭什么遣送我们的人?”
“难不成欢送?”都辅诣翻了个白眼。
文修道碰了碰都辅诣的胳膊,他撇了撇嘴,没说更难听的话。
“我不是拉你们来八卦讨论的。”黎简强势向下安排部署工作,这是她与邹光荣一早就商议好的。
徐青阳虽隶属国党,但他的信仰早已转变,据邹光荣介绍,如果不是突然分G,他原本打算脱国入G。
作为安靖侨的得力干将,徐青阳掌握一个师的兵力,这次汉江来信意在集合兵力,武装起义。
国党步步紧逼,如果党没有自己的力量和根据地迟早会遭赶尽杀绝。
经严密商讨,由徐青阳、贺及颂、叶茂兰、郗炀等领导下的北伐军,向洪都发起进攻,起义具体时间还待商讨。
*
安靖侨没看徐青阳递上来的报告,有人告诉他徐青阳和G党那边走得近,其所在的部队近来人员更是调动频繁。
“听说金银湖那边的空气不错,适合养病。”安靖侨直直盯着徐青阳,突然说起不相关的话。
“将军可是身体不适。”徐青阳最近很少往安靖侨身边凑,听他一说,立即查看起来。“你脸色是不太好,最近娄秃子又骚扰你了?”
安靖侨被这话呛得连连咳嗽,摆手道,“别说这么难听,他现在是委员长了。”
“我决定去金银湖修养身体,这赣州的事情你觉得我交给谁合适。”安靖侨升起这个想法得有好几天了,今天见了徐青阳,彻底定下来。
徐青阳眼睛一亮,心中开始盘算,嘴上却是劝诫安慰人的话。
听得安靖侨嘴角抽抽,“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等会我就函告金陵。”
思索再三,徐青阳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临行在即,不能暴露自己。“这…将军,我只会带兵,你问的这些我不知道,万一说错什么,耽搁了正事。”
安靖侨心冷了,这是防着他了。“你小子!唉…出去吧。”
没过几日,安靖侨出发去往金银湖养病。
徐青阳随即率军北上,前往洪都,与其余部队会合。
文修道、都辅诣二人则隐瞒身份,分别低调潜回华海、北平,重建党的情报网。
黎简因在华海、北平均暴|露过脸,被派往穗城。
面临分别,文修道抹了把脸,这段时间他没敢问都辅诣,怕他嘴中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他知道黎简也想问,也不敢。“我到华海后,应该就能知道老路他们是否安全,到时候登报给你递话,你注意看报纸。”
华海那几日血流成河,北平也好不到哪儿去,也不知道陈哥(陈景荣华海工友)他们是否安全。
“我在北平也会尽力搜集他们的消息。”都辅诣想起了程思,表情有些难看,在对面目光看过来时,勉力勾了勾嘴角。“咱们保重。”
“保重。”文修道上前揽住二人,“活着,一定要活着再见。”
“好,我努力。”都辅诣拍了拍文修道的背,承诺着退出拥抱。
“老师在北平,北平情况没那么糟,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些。”黎简嘱咐完都辅诣,又看向文修道。
“打住,华海人,土生土长。”文修道神情轻松,“我家把产业卖了回乡下去了,我现在一身轻,没什么顾虑。”
“那你在华海有落脚点吗?我在江城路,万州中路…要不你直接联系我家,将我名下东西转你。”
“不用不用,我怕被打出去,我家给我置了房,我有地可去。”文修道连连摆手拒绝。
都辅诣没反驳,自从他加入G党,祖父母让他在外别打着都家的旗号做事,生死由天,都家就当没他这个儿子。“那你帮我给都家带句话,就说我名下的房产卖给他们,钱你收着用。”
越想越可行,都辅诣开箱拿纸笔。
文修道指着都辅诣半天没说出话,同黎简两两相望,“他这是想我死?”
“不至于吧。”黎简想起一件事,当年在同济会时,都家天天给都辅诣送吃食,夏天冰饮,冬日暖汤,连带他们也有份,众人一度被吐槽是请来陪都辅诣玩过家家的。
后来…
后来种种,一步步推着都辅诣与家中决裂,上次都家专门写信告知他,再不回家,就让他爹重新生娃,都家一切都给这个弟弟。都辅诣冷笑回信,让他爹去死,说不定还能追上他娘。
都辅诣爹娘感情深厚,自娘去世后,他爹并未再续弦,整日沉醉在工作中,对都辅诣并不上心。
据说,都辅诣那封回信被交到了都爹手中。
都爹看了没说话,离家出走了。
都家哭着到处找人,最后他祖父母到同济会给都辅诣道歉,都辅诣写了个“回”字,都爹才回家。从此,都家再不敢打扰都辅诣。
文修道不清楚这件事,听黎简低声说完,再看都辅诣给他的信上只有两个字:【给钱】
“收着吧。”黎简手肘给了文修道手臂一下,将人唤回神。
文修道再看这张纸,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哪儿是信纸啊,这是财富!
都辅诣翻了个白眼,“走了。”他登上船,目送岸边两人身影模糊消失,才低头轻笑。
“越省那边说话听着耳朵痒,幸好是安排你去。”文修道想到那边的方言抖了抖脚。
黎简翻了个白眼,“快走吧你。”和文修道换了个渡口,送他上船。等他离开,自己也该出发了,她得先走山路再换水路。
文修道拿起行李,登船,“等我好消息。”
一定会是好消息!黎简摆了摆手,“活着啊。”
“莫问题。”怪头怪脑的音调,努力碰瓷越省方言。
目送船远行,随着船的驶离,上面的人慢慢看不清五官,依稀只能通过衣服、挥手的动作确认,他还在看自己,于是她也摆手,一直到最后,动作再也看不清。
……
连日下雨,山林潮湿,下午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随着烘烤,山中起雾,空气中伴随着动植物腐烂发臭的气味。
黎简找出采买的面罩覆上,这片密林常年处于潮湿闷热的环境中,草木繁茂、湿气沉积,蚊虫在林间大量滋生繁衍,她为避开叮咬,不得不用衣物覆盖全身。
额间的汗水滑落到眼皮,顺着睫毛下坠,砸入泥土。早在三日前她就应该在韶州转水路,没想到越省水路关闭,陆路没有通行证无法通行。
无奈之下,黎简只能沿着曲江走山路,绕行凤城,再想办法前往穗城。
赣州与越省山连山,随着出发越久脚程越慢。回忆地图,按自己的脚程及行径路线推算,她距离凤城不远了,最多再前行一日,她就能看到城市。
黎简拧开水壶润了润唇,看着见底的水壶,苦笑。如果不是竹筏遇到激流撞岩石散了,自己昨日便能到凤城!下次遇到那个老乡,她一定要找他问问,说好的竹筏工艺扎实,保养得好,用十年都不是问题呢。
被激流冲击,撞上岩石没几次就散了!
食物被河水泡后她不敢吃,还好水壶一直背在身上,皮箱里的东西也没打湿。
万幸!
这么想自己还挺幸运,黎简咧嘴一乐。
太阳打阴,这段时间最适合赶路,她必须在天黑前穿越密林,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