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天玑长老,陆云笺并不急着回哀牢,而是在木屋不远处的山林中转悠了几圈,估摸着天玑长老快到云间世了,这才慢悠悠地往哀牢去。
虽说此处本就荒僻,但如今百姓基本都被转移至了各个仙门的结界之内,各处屋子都空了,显得这世间大片地方都空空荡荡、杳无人烟。
陆云笺抬头望了望几乎遮盖住整片天穹的繁茂枝叶,又低下了头。
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太静了,太空了。
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响……也或许并不是风。
陆云笺忽地顿住脚步,抬手夹住一枚自身后飞来的银刃。
她微微侧过脸,便见一树繁茂枝叶不知何时成了片片薄如蝉翼却锋利非常的飞刃,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又幻化出更多飞刃,宛如山间忽然卷地而起的旋风,瞬时裹挟而来!
然而陆云笺破除术法更快,尚不及人看清,她已然收回破月,利刃刹那溃散,林间树木倒伏,而她全不费力。
“奉劝诸位不要再对我使用这个术法。”陆云笺冷冷开口,“陆稷将这个术法设为哀牢的训练时,难道不曾告知你们,这个术法是我所创?”
四周树木尽数倒伏,来人藏无可藏、避无可避,便纷纷自先前藏身之处出来。
一、二、三、四、五、六。
陆云笺见人到齐了,便微微笑道:“银鹰卫,久闻大名。”
六人俱是一身沉沉的黑,唯有银线所绣流云纹样与遮住下半张脸的银质面具光辉夺目,即便在阴沉不见天日之时也熠熠生辉。
陆云笺悠悠把玩着破月,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六人,道:“方才这个术法,气势倒是凶狠,速度也还过得去,但只有薄薄一层,如果有人能同时将所有飞刃都击碎,那这个阵法便不堪一击。”
“诚然,不管什么术法都必有缺漏,这就是破阵之法。”陆云笺闪身躲过扑上来的一人,一边拆招,一边继续道,“但如果能在这一层飞刃后再加两层,那么即便破了一层,也难以立刻打破第二层,这便有了可乘之机。
“不过若是无法同时制造出三层飞刃,那就只有另一法了——”
第一个冲上去的银鹰卫猛地抓住了陆云笺的肩膀,然而眼前灰影一闪,方才还在面前的人便忽地消失无踪,他不由得怔愣一瞬,忽觉背上传来一击重击,正欲将短匕往身后刺去,脖颈却骤然一凉——
陆云笺利落地将破月自他脖颈中拔出,复又抬起眸:“要快,就像这样。”
说着抬脚将尸体扫到一边,又将方才击碎的几道暗箭碾作齑粉:“圣清结界才稳定没几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杀了我。你们都是接了陆稷的死令的吧,不尽心为新掌门效劳,反倒一心一意做前掌门的爪牙。”
陆云笺抬起破月,指向余下五人:“看在银鹰卫的确有用的份上,我问你们最后一次。是要死守前掌门之令,还是尽心为新掌门效力?”
其余五人均缄口不言,陆云笺便也懒得再多废话,手起刃落,不过一盏茶,其中四人便身首异处。
与素未谋面的老朋友见的寥寥几面,实在说不上愉快。
陆云笺将目光转向仅剩的一人,那人伏倒在地,银质面具已然掉落,露出一张尚显青涩的少年面庞。
陆云笺顿住脚步,一时没有往前。
那少年口中不断吐出鲜血,见陆云笺望着他,像是费了毕生的力气,开口道:“陆小姐……之前我们放出了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下一批银鹰卫赶来,他们带了能催动妖狼躁动的东西……陆小姐,快走吧……”
陆云笺微一挑眉,收了破月,笑道:“那,多谢?”
少年再次勉力抬头时,立在对面的紫衣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林叶簌簌而落,被风卷至此处,掩盖了满地鲜血与尸首。
陆云笺仍然没有御剑,奔过山坡陡峭处,便径直一跃而下。
山的另一面立着零星几处木屋,陆云笺隔得远,辨不分明是否还有人居住,正犹豫要不要往前,却忽觉左手被人轻轻拍了拍。
陆云笺另一手暗中蓄势,偏头往左侧望去,却见是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的打扮与云间世地界寻常百姓并无异处,也全无敌意,拍自己的那只手因皮肤皲裂而十分粗糙,也并无不妥之处。
陆云笺的目光自她漆黑的眼眸滑过,心下疑惑,正欲开口,那妇人却先一步道:“是云间世的陆小姐吧?我没认错吧?”
“你认得我?”
“认得的认得的,您可是我们老百姓的大恩人哪。”妇人笑眯眯地拽了陆云笺,“别的先不说了,陆小姐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陆云笺瞥了一眼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没说话。
“我家就在那边,陆小姐要是不介意,可以先到我家避一避。新任的陆尊主下了令,那些修道的人不敢随便欺负咱们老百姓的。”
陆云笺犹豫片刻,道:“我在各大门派那儿也是戴罪之身,别连累了你。”
妇人听了这话,像是有些愠怒地啐了一口:“什么狗屁罪不罪的,那帮欺软怕硬忘恩负义的东西瞎了狗眼。”说话间她已将陆云笺拽到了屋内,反手锁紧了门,又站在窗边向外张望片刻,确认四周无人,才又把窗户合严实了。
陆云笺扫视了一圈屋内,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妇人关严实门窗,便过来拉着陆云笺坐下:“陆小姐肯定不记得我了吧?
“那些个妖魔鬼怪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时候,我和我儿子还待在镜阳宗地界,是陆小姐开了那什么……是叫哀牢吧?我和我儿子跟着仙门跑,我好不容易跑到哀牢,才勉强躲过一劫。
“前些天陆尊主不是派人去哀牢押了一批修道的吗?我和另外几个普通老百姓就跟着云间世的人回了云间世地界,就想着回来一趟把我儿子的东西都带上,今天就去云间世结界里头了。”
陆云笺知道她说的是前几日云间世将吞象阁众人押回的事,那时吞象阁残部逃到哀牢,正叫唤着让裴世开结界放人进山,却先被云间世的修士追上,不仅押了残部,还要把躲在哀牢的吞象阁众人也一并押回。
裴世懒得再背一重包庇罪人的罪名,利落地开门把吞象阁众人扔了出去。
“还有那个归云仙君……是姓裴么?那天爬梯子,我本来想爬到山腰去,给受了重伤的人留着山脚的位置,但爬到一半就吃不消了,是他把我载上去的,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踩在剑上飞一回,真是……”
这妇人十分健谈,拉着陆云笺的手像话家常一般滔滔不绝,陆云笺看着这样淳朴的笑脸,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陆小姐,还有那位归云仙君,你们的好我们老百姓都记着呢,只是咱们也没什么本事,报不了你们的恩情。陆小姐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就是豁出性命去报恩,也没什么不值当的。”
陆云笺道:“先前听您说起您儿子,怎么没见着?”
妇人闻言叹了口气:“跑去哀牢的时候咱们娘俩走散了,回来的路上,云间世的仙君说可以帮我找找,我就想着回来收拾收拾东西,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云间世的仙君说,这段时日清理死伤的人也没见着像我儿子的,应该是跑去哪个仙门里头了,没事的。”
“……”
陆云笺默然片刻,看着她尚且算得上乐观的神情,到底没有拆穿。
那妇人说着说着,眼眶中渐渐地有眼泪漫上来:“我儿子正差不多是陆小姐这个年纪,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看一眼就记住了,远远地就能认出来。”
陆云笺道:“新任的陆尊主是个极好的人,你们去了云间世就安全了,等我们灭尽妖魔鬼怪,你儿子也就回来了。”
那妇人含泪笑着点点头,陆云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竖起一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那妇人顿时便把笑意收了回去,茫然但顺从地又点了点头。
陆云笺召出破月,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并未开窗,只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待找准时机,陆云笺猛地推开窗,不及窗外的人反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破月——
凛凛寒刃霎时穿透脖颈,鲜血喷溅!
是先前让陆云笺“快走”的那名银鹰卫。
他的脖颈虽已被刺穿,却仍僵硬地转过头,一双死白的瞳眸一动不动地望着陆云笺的方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云笺正欲翻窗而出,却忽觉肩上一凉。
她下意识抬手,先摸到有些钝了的锋刃,再摸到磨损得有些严重的木柄,才后知后觉这一下切切实实切中了肩骨,并且仍在不断下压。
陆云笺握住木柄往上抬,将砍入肩膀的锋刃抬离血肉,才看见那是一把用了许久的锄头,挂着淋漓鲜血。
回过头,对上另一双已然死白、了无生气的瞳眸。
不过短短片刻,无论是照翎族还是季衡,甚至不曾现身,就能彻底夺去一个人的神智。
这是比偶人阵要强上千百倍的术法……是如何做到的?
陆云笺猛地甩开锄头,即便知晓这妇人已然没有神智,也再难救回,仍是没有伤她,只将她打晕过去。
她抬手捂住伤口,施了个止血的咒法,奈何身上没有药,迟来的疼痛汹涌而来,不禁冷汗直冒。
陆云笺再度望向窗外,却忽然瞥见了一抹浅淡的白色影子,立在窗外,轻轻笑了一声。
陆云笺正欲出手,却先有一道金光将那抹白影打得溃散,紧接着有人推门进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我不过是去探查各处引魂阵的情况,短短几个时辰,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陆云笺闻言勉强笑道:“胡说什么呢?这也叫重?”
裴世拿药的手一顿,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人,一把将药按在她肩上,疼得她龇牙咧嘴:“我错了我错了,记着教训呢。”
陆云笺抬眸望向窗外,那飘飘荡荡的白色身影早便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片刻的幻觉。
“又是他。”裴世细细将药膏抹匀,“他如今五感已然尽失,过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了。”
这药应当在裴世怀中捂了很久,以至于原本冰冷的药膏甚至带上了些许暖意,味道也并不刺鼻,反倒沾染了淡淡的白梅香。
陆云笺在熟悉的气息里渐渐安下心来,道:“他能在短时间内夺去人的神智,以对其进行操纵。我本以为他是通过附身做到的,但我将那名银鹰卫击杀时,他也不曾现身,那该是如何做到的?”
话音方落,像是回答她一般,陆云笺忽然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哨声。
不……不是哨声。
陆云笺凝神听着,正欲问裴世是否也听到了,便听到了第二声。
这一声虽仍然微小,却算得上清晰,在陆云笺耳中,这声音却凄厉尖锐非常,如同一把利刃重重划过天穹,刺得人双耳生疼。
是鸟鸣,云间世的方向。
……鸟鸣?
陆云笺猝然睁大了眼睛,伴随着脑中记忆翻江倒海,头脑时而混乱如越来越浓的迷雾,时而刺痛如愈来愈重的利刃猛刺。
是奇焳妖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