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那三朵玄冰莲尽数收入囊中已然是五日之后的事,加上最初赶来的那一日,总共十日的时间已然过半。
将手中的时计放回远处,景晏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盘绕在腰间的小黑早在约两日前就已经缩小了身子盘回原处,连带着当时更显不雅的衣服也在那个时候重新穿戴完整,只是这段时间采药加打坐没怎么顾及,就这么又乱了不少。
当然,他没忘记小黑五日一次的漱魂丹,喂了小黑吃了药,景晏方才又一次打量起现如今的情况。
此时的洞内空气依旧寒凉,不过时至此刻也已然适应了不少,盘在脖颈上的小黑似乎也在这之后感受到了许多无趣,除却摘取莲花时有意识地动用灵力帮上一帮,其余时间也就这么趴在景晏身上神色恹恹,不时动动尾巴打上一个呵欠,连带着留意到它情况的景晏都放松了不少心思。
最初的谨慎过后,一人一蛇倒是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些熟悉后的悠闲。
期间,景晏还留意到小黑体内的灵力似乎对那寒潭池水有着微妙的呼应,确认过后果然如此,也是此刻他方才知晓小黑的灵力属性原来正是同他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水字。
可小黑却并没有流露出哪怕半点对他的排斥,景晏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姑且暂时放到了脑后,兴许真的只是因为小黑喜欢他这个朋友呢?
消耗的真气灵力基本已经恢复,景晏起身给自己捏了一个清尘诀,这几日凡是调息皆是就地席地而坐,朱红的衣袍沾染了脏污虽说不似白布那般显眼,但他一向总是爱净的,一个清尘诀而已费不了多少气力,霎时,连带着颈间的小黑一道,原本昏暗中并不明显的灰尘就这样轻易地被从身周剥离,心感几分沉重的身躯也一时间轻快起来。
耳边传来几声略显轻快的嘶嘶声,不同于洞内莲花寒潭的湿冷擦过下颌脖颈,带来些许算不上鲜明却依旧清晰的触感,景晏随之笑笑,只想看来小黑也是个喜欢整洁的性子。
灵植的生长速度有快有慢,短则数日,长达数年,但修补自身的效率大都总是较高,就如此刻玄冰莲的断裂处已然几近收拢,不再有汁液渗漏,加之为了修补伤痕而对外界灵气连带着寒气的进一步吸纳,洞内几度喷涌的冷意也就这样渐渐回归了相近最初的模样,不过要真正回返到来时的那般怕是还要花上数个日月。
如今玄冰莲到手,也算是已经完成了此次前来灵虚的主要目标,按照先前的打算,此后应当是在秘境之中的其他所在碰碰运气,再不济也能带些灵植药草回去。但此刻的景晏却没有急着离开,反倒是顶着这压制了自己好几日的寒气重新又站回了寒潭边,像是想要探查些什么的模样,只可惜封住水面的寒冰尚未融化,单凭目力也实在是发现不了什么。
在离开还是留下的念头中又犹豫了片刻,景晏终究还是对那一闪而过却没能分辨清楚的熟悉有些莫名地放心不下,心头的闪动愈发清晰,心思陡转间便有了决定。
“小黑。”抬手碰了碰小黑的蛇身,景晏虚指了指前方的冰面,闭眼道:“我到水下去看看,这副身体就先拜托给你了。”
语罢,还未等收到什么反应,在这秘境中已然离体过一次的神魂便梅开二度,淡淡的虚影缓缓自躯壳的身前显现,同人傀存在着微妙不同的面容对着眨动着双眼望来的黑蛇露出一个惯做的微笑,随后便径直化作一点微光,转瞬间便透过那深厚的冰面潜入了更加寒冷的潭水之中。
原本温热的身体很快便归于冰冷,小黑望着离去影子的方向拍了拍尾巴。那人离开的速度太快太急,甚至让它来不及做出什么旁的反应。
它自是搞不清楚究竟是何事使得一向冷静的景晏动作显得这般急躁,但他离去前最后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它多少还是理解了些——保护好这具身体便是他回来前自己所要做的事情。
一向在人面前显得内敛兴许还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双眼此刻警惕地微眯,盘绕的身躯紧跟着低伏,体内的修为带动敏锐的感官,瞬息间便将这洞内环境尽收于心,可见纵使神智年幼也足以调动体内从未丢却的兽性本能。
漆黑的双目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池水,那透彻的模样似乎也紧随着离去的身影一道深入而去,若是有旁人如丹朱在此,必然要对景晏笑上一句你这人还真是受这小家伙关心。
不过,除却这实际上的确存在的挂怀,如今也就只有黑蛇自己清楚,冰层之下吸引了它此刻几乎全数注意的除却那一道习惯靠近的影子,还有另一样存在,流转间隐隐呼应着它运转的妖力,难以忽视。
而另一边,景晏探查的过程中也已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不同寻常的反应,他过往的血脉也是兽血,本能一向便是他日常生活修道中不可缺少忽视的一部分,哪怕如今躯体不复,从未改变的神魂也是如此。
对他而言,尽管终年生活在雪山荒凉,但理智大多数时间还是足可压制冲动,不过有些时候,他依旧会选择跟随着心头那一闪而过却不容忽视的本能行动,很明显,如今这一遭便是其中之一。
神魂不同肉身,世间寻常刀枪剑戟抑或水火土风都无法对其造成多少伤害,而这足以供养出一丛玄冰莲的寒潭显然不列于其间。足有一指厚的冰层下,冷冽的潭水包裹住本该无形的魂影,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的冷意如同海啸之时汹涌而来的潮水,又或是林木间扭动着身躯捕食的饥饿灵藤,向着这百年来兴许是唯一的闯入者争夺着为数不多的暖热。
景晏虚幻的面容上缓缓流露出几分压制下的沉重,化神的修为堪堪只能提至元婴,在这水面下实在是算不上来去自如,消磨之下,若不尽快离开,本就伤势未愈的神魂怕是也要再伤重几分。
纵使心下多了些不得不焦急的理由,景晏的神智却也依旧冷静清晰,此刻潜入水底方可发觉这寒潭远不似先前所认为的那样狭小,反可谓水面之下亦是无底深渊,毫无半点微光,若是漫无目的地寻找或是毫不保留地外放神识都只会耗死在这。
如此,便只能凭借那份毫无理由的本能了。
景晏稳了稳护住自身的灵力,双目微阖,向着那模糊间所在意的方向深潜而去。
很快又兴许很久之后,景晏止住了下沉寻找的动作,可供玄冰莲生长的潭水澄澈洁净,加之神魂本就无形无体,一路上倒也没让他碰上什么外物阻挡。
自己先前所寻求的,如今便近在眼前。
虽说神魂视物一贯都不再需要所为的双目,毕竟就连此刻的双目本身都是魂体所化,但景晏还是做出了“睁开”的动作,神识入眼的依旧只有寒凉无光的冷水。
不过,这也的确是景晏故意为之。
没有试图直接以神识向前横扫,灵力微动,神魂周遭便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尽管随之欲想蒸腾的热意不等散入潭水就被吞噬了个干净,但这样的明亮也足以让景晏看清不远处前方的景象——略显粗糙的石面不见什么水藻碎石,澄澈的冷水轻摆,却有一道鲜明的狰狞裂缝横贯在目光所至的中央,好似这寒潭所受的一道伤痕。
这原是已然到了潭底。
定睛望去,突出的裂隙经久年月下被寒凉潭水冲刷侵蚀,已然淡去了不少尖峰,却已依旧看得出最初那宛若一度被刀剑重创的模样。
景晏静静地打量着这奇特的景象,他自是能够分辨得出,这一道裂隙绝非天然所成,看上去也已然有了些年头,可又是何人会想要在此地一试功夫?
片刻后,那一道神识终究还是缓缓向前探去,平静之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那缝隙的一刻感受到了一股仿佛凭空而生的莫名巨力,像是一道阻隔的封印,毫无缘由地将来此试探的一切尽数打回,连带着潭底原本沉静的潭水都紧跟着晃动开几道荡起的波澜。
这是……
景晏眉头一皱,身形微动避开那些拍打过来的潭水,抬手便又是一道灵力打了过去,不过他这倒也不是为了要击溃那封印,只是他想要再确认一番,方才察觉到的那阵法中流露而出的一抹气息是否的确同他意识到的答案一般无二。
很快,由于这一击挥出的灵力稍大,相较于先前也更加深厚些的封印波动便紧跟着袭来,那裂缝之上也已然亮起了那隐秘刻下的阵法纹路。这一回景晏没有选择避开,而是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反震,潭水霎时奔涌,而随着抵御带动的躁动一并清晰起来的便是这封印阵法中曾经一度腐化侵蚀过自身的熟悉气息。
心绪一动,景晏本能地便想要将那抹惹人厌恶的浊气焚烧殆尽,但理智却分明地提醒他如今眼前还有这道阵法阻隔着一切。
尽管只是试探,他也已然察觉这封印之中所蕴含的力量绝对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抗衡,更何况,其下那一度引来灾难的污浊看上去也难掩躁动,说不定便有卷土重来之势。
但,这也的确同当初阻止过自己与丹朱的力量截然不同。
待一切稍平,景晏也已然将那明光一闪的封印阵法记在了脑中,走向实在不似寻常法阵,同那昆仑石室中所见也不尽相同,可惜他对于各大宗门了解太少,看来只能待回返丹穴之后再同师尊请教一二。
片刻后,灵力平息,原本明亮一方池水的荧光也随之归于昏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自然也分辨不清那双目眼底愈发复杂的压抑晦暗。
有着封印压制,那里面的肮脏东西纵使发觉了自己这个可以吞食的活物,一时之间也冲不出来。只是这一遭,自己身上还是难免落下了些这阵法的灵力气息。
又无言注视了那封印处的裂隙几息,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景晏转身便打算离去。
在认清那让自己分外在意气息的本质之后他便明白了这里一切的真相——为何这秘境中无论药草灵兽的修为都颇显普通甚至是低下,为何这秘境中心少有野兽足迹,为何这山洞之中的景象是这般狼狈混乱,甚至为何这寒潭池底会有这一道威力不俗的封印阵法?
只因那寒潭池底,裂缝之下,便是当年地脉污浊之气的一处爆发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