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 第17章 第十七章·寒潭莲影

山洞之中一片黑暗。

许是洞口长久密封不曾有人踏足的缘故，洞内的空气除却那兴许是由地底深处玄冰莲所散发的冰寒外，难掩有些浑浊。

景晏自进入这里前就停下了掩饰的呼吸，自然没有表露出几分不适，而脖颈间的黑蛇却不能这般免去，融入周遭的漆黑身子本能地紧了紧，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也许也是能够明白这般环境暂时无能改变，小黑倒也没有闹腾什么，就像它一直以来所表露的性子那样，只是盘了盘自己的身子，便又老老实实地挂在了自己喜欢的蛇爬架上。

如此见状，景晏便放下了那份不自觉提起的些许担忧，从这些相处痕迹也就再度确认，小黑并非是什么娇生惯养的性子，也就不再停顿，抓紧了功夫顺着洞口露出的道路一路深入。

山洞内的道路并不平整，十分安静，除却他们前进的脚步微响外毫无其他动静。

将灵力凝聚于指尖点燃了随身带来的一根火把，燃起的火光似乎被这潮湿冷寒的空气所压制，算不得太过明亮，却也足以让人看清周身约四步之内的情况。、

于是，眼前这仿佛是遭受过什么冲击而残留下的凌乱痕迹也就轻易的落于眼中，不少石块零散于地，隐约可见些许走兽的白骨混于其中。

记忆中，这山洞内似乎确实本该有过些兽类，过去的样貌也似这般凌乱吗？

自己和丹朱曾一路被蝙蝠追着撕咬的画面浮上脑海，景晏再度看了看那露出的兽骨，粗略判断大概也已然有过百年的时光，眉头不免轻蹙——难不成这灵虚秘境百年甚至是更早以前曾经历过什么大事？

脚步未停，景晏的脑子顺势活络了起来，如今凭借他所知晓的，能想起的也就是五百年前的那场污浊灾变，也是这件事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但外界的灾祸对于这平日紧闭的秘境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还是说那浊气的蔓延连这方境界都逃脱不过？

过去的他倒是真的对这方面的事情了解甚少。

不过，这两件事倒也不一定的确有什么联系，景晏回神轻叹，只觉自己还是受过去影响太深，哪怕那真的对自己算得上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无论何事都下意识同那件事扯上关系依旧不是一个好习惯。

许是自己对这五百年间的事情了解的还是太过粗略，顾忌着心情，师尊丹朱他们又总是不愿自己再涉足尘事，看来等灵虚一行结束回返宗门，自己还是得多仔细了解了解这段时间的大小事才行。

景晏心下盘算着，同时察觉脚下踏过的知觉微妙变化，定睛往前一看，只见下行的坡度的确变陡了不少，周遭能够感受到的寒气也更加浓重，已然达到他多少需要运转些许灵力来阻隔的地步。

人傀都需如此，小黑能承受得了这份冷意吗？

脚下足步一顿，将火把换了只手，惯用的右手便紧接着探向自己的领口，入手一阵冰凉。

“小黑？”

话音未落，景晏便感受到自己指尖一湿，残留细小的痒意便是那蛇信扫过的痕迹，随后，只觉那凉意一路蜿蜒，再度将手掌抬至眼前时，其上已然盘挂上了一条黑色的小蛇，火光下反映着点点亮光的眼睛动了动，随后在抬起的指尖上挺起了自己的身子。

怎么说本体也是已达金丹的妖兽，当初在昆仑流露出的困倦多半是因为那损伤严重的残缺神魂，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又有炼制的漱魂丹，想来这般精神也是正常。

明白这些景晏也就放下了心，倒也没有再将小黑放回颈间，而是就这么将其撑在手背，另一只手继续抬举着火把向着那寒气的源头深入下去。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视线深处的黑暗之中，隐隐有细小幽光飘忽闪动，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同样细小的水流响声。

随着距离的拉近，曾经在记忆中留下一抹痕迹的莲影在火光的照耀下逐渐清晰，其下，不见天日却依旧翠色的莲叶漂浮在洞底中心积攒的潭水之上，随着来人带动的气流微微浮动，边缘点缀着细小的冰晶。

将体内灵力全数调动护身，景晏试探着一步步上前，过去他同丹朱行至此地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挡了回去，当时不解，后来因这玄冰莲虽是至宝却也并非十分需要之物，更未成熟，便再未曾来此，也就不曾追究，只当作这机缘同自己无缘。

如今想来，那大抵是何人设下的封印，力量不俗，也难怪当年不过筑基的他们无力突破，只得空手而归。

意料之外的，释放的灵力没有遇到分毫阻隔，景晏十分轻易地便接近了这一处极冷的寒潭，可如此过于顺利反倒是不免惹人皱眉了。

莫非是这几百年前那曾经的阵法已被旁人破坏？

提气踏水，走动间，灼热的灵力便随之点化了细细冰晶，如此，那已然开绽的莲花便近在眼前。

挥手将火把径直插入一旁的石壁，只听一声闷响便有碎石滑落，没去在意旁事，景晏只是仔细探查起此番目标，凭那莲瓣冷茎足可判断这一簇大约不足两百年，若是先前已有其他修士来此采过一回倒也说得过去，总归修士间大都有着不杀鸡取卵斩尽机缘的共识。

这般想来，还真是便宜了如今的自己。

又或许这也是自己醒来起便已入局的棋局一环？

不过，此刻乱想这些也是无用，将多余的念头从脑海中除去，景晏反手便将挂在手腕上的小黑送进了身前的衣袍领口之中，碰了碰示意小黑自行找个舒适的姿势卧下。毕竟长于丹道的景晏十分清楚，这玄冰莲身为天下至寒之物，外显的冷意尚且不足十分之一，如何采摘这莲花才是眼下最大的难处。而纵使有着这龙血护身，灵力运转间，自己的丹田便算是这地方最为温暖的所在，护住这金丹期的小家伙应该不难。

小黑日常展露的身长也就只有不过一尺多长，当然，对于一条修为已达金丹的妖修而言这也就是它在维持着幼生的形态而已，如今听了景晏的嘱咐别的不说明白，让它找个暖和的地方它还是能够理解，鳞片下紧挨着暖热的皮肉分外舒适，可同时想要攀附些什么的念头也同时从那混沌的脑海中浮现。

于是，兴许是出于本能，又或是追寻于愿望，景晏原本修身的赤色衣料下，游走至暖处的黑色细蛇凭空便拉长了身子，一圈一圈就这么在人的腰间盘了个结实，期间因为系着的腰带挡了动作，顺道便伸了尾巴出来给人直接拆了腰封，倒也真算得上干净利落。

动作毕，还不忘同往常盘在手腕脖颈上那样用尾巴蹭了蹭近在咫尺的皮肉，吐了吐同样大了些却依旧殷红不减的蛇信，这才终于老实下来。

这边归于安静，另一边的景晏却是实打实的被这一连串动作给愣在了原地，人傀的感知本该迟钝，可腰腹间传来的冰冷和麻痒在这个灵力神识全数外放的时候只能说是分外清晰，出口的一声闷哼和身体的一丝颤抖皆是最好的证明，甚至连那鳞片滑动的异常触感都是那样明显，差一点便想要本能地抬手拍开那份异样，还好理智尚存，不等动作便及时地收了手。

明明以往的小黑一直都是个沉默老实的性子，听话沉静，实属让人省心，没想到如今能展露出这副略显任性的模样。

这般想着，景晏又转而好笑地摇摇头，毕竟在神智不清的小黑看来，或许这也不是什么过分无礼的举动。

无奈将未等滑落便接在手中的腰带提在手中，看着自己散开的衣衫，景晏拍了拍自己身前明显的突起，感受着手心明显蹭过来的蛇头，就连那点本就为数不多的不满也就这样散去了，只得低声笑叹道：“以后可莫要再这样了，知道吗？”

掌心再度传来被触碰的感觉，也不知小黑究竟听懂了几分。

正事要紧，翻手间从手镯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是先前师尊赠与的那把，而尾端的红石也并非普通宝石，其中隐隐有着灼热的灵气流转，对于玄冰莲这般性寒灵物而言，算得上摘取的最好工具之一了。

剩下的事在如今一无阻碍二有准备的情况下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裹挟着火属性灵力的利刃毫无阻隔地便划开了莲花下的枝茎，瞬息间，刀口之处渗透出白色的乳液，莲花落下，只待入手，景晏便惊觉自己的手掌便猛然失了直觉，寒凉的冰晶瞬时便沿着掌心开始向上蔓延。

这般冷意已然同那昆仑深处一般无二，好在一来有宝物护身，二来人傀的体质也不会轻易因此崩裂，更不会流血。若是过去的筑基肉身径直对上，哪怕有那一丝凤凰血脉，此刻周身怕是也已然要因为血肉的崩裂而绽放出点点殷红血花。

就如同他最初适应昆仑的那些日子。

随之，与那液体一道涌现的还有骤然奔涌而出的冷冽寒气，一时之间，就连足下寒潭也都尽数成冰，冷硬的冰凌相互挤压做出的酸响分外扰人。

向下只望了一眼，景晏便飞快调动自身灵力，点水起身的同时骤然向后而退，寒意紧逼，直到退至寒潭外约十丈，连寒潭本身都被山洞的石壁所遮挡，方才足以用灵气缓缓抵消那份奔涌而来的寒潮。

同时，兴许也是腰间的小黑察觉到了袭来的冷气，金丹修为的妖力在周遭本能地抵御起这过于寒凉的气息，缓解了不少景晏的压力，可惜此刻无暇夸奖几分。

眼前的寒意稍退，可手掌上的这朵莲花终究还是不可忽视，果断地以灵力封止外泄的寒气，又从手镯中取出一个事先备好的玉盒将其放了进去，上等的暖玉一向是储存灵植的好容器，同时放入的还有那块龙血赤晶——过去的自己还可凭借血脉里的那一丝传承压制这至寒，如今也就只能依赖这些外物了。

心下自嘲一笑，感叹着好在至少先前也算是把那玄冰莲的样子看了个清楚，低喘着待那冷意稍稍退去，景晏抬手将手臂上的冰晶一道震开，紧接着便果断盘腿坐下恢复起灵气。

方才所见那寒潭中算得上成熟的玄冰莲足有三朵，来此一遭不易，若是能尽数带走自然最好，他总要为那九霄辟神丹做好最大限度的准备。

好在这玄冰莲所在之处灵气十分旺盛，尽管寒凉会压制他的修为，灵气回复也缓慢不少，却也不妨是另一处适合他修炼的所在。

剩余的时间应该是足够。

虽说如此，景晏还是不敢耽误时间，毕竟秘境偌大，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前去探查一二。

只是，不知是否是错觉，方才寒潭冷凝时向下望的那一眼，似乎有什么熟悉的气息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