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 第14章 第十四章·寒水寻踪

睁开眼时，脑内的那令人难耐的混沌晕眩尚未散去，方才只觉一股莫名别样的力量撕扯着自己的神魂，仿佛想要直接将凭依此身的自己剥离出去一般。

暂时将灵识隐晦地放了出去，没什么明显的风吹草动，景晏和缓地喘了口气，同时颇有节奏地调动体内灵力飞速游走过全身，算是缓缓冲淡了那点灵魂不稳的虚无感，而随着引动的炽热流过隐隐鼓胀的前关，那份略显朦胧的失重感终于逐渐退去。

记忆中，自己每次踏入设有传送法阵的秘境时也总会像这样感受到一些凌乱的眩晕感，没想到如今换了个壳子，反倒是更加严重了。

或者，不如说正因为不是真正的肉身，才会除却空间陡转带来的眩晕外，反添了这神魂不稳的剥离震颤。

虽说并不难以抵御，却实在是不怎么好受。

往好处想，至少没有传送到半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收回外放警惕的神识，景晏看了看周围，如今身处的是同外界相似的一片树林，因着秘境空间内轻易难以外泄的灵气滋养，更显得枝繁叶茂，远不是秘境外的那些林木可比。

不过，有相似之处自然也有不同之处，只见树丛草木掩映间，不见了那一湾潭水，同样也不似外面岛屿的那般平坦，像是在某座山峰的半山腰，远远还能看到附近不少的群山山巅，而且灵虚之内的日月流转同外界显然不同，抬眼无云的天空之上光芒不再耀眼的夕阳渐垂，一轮弯月已然在不远若隐若现。

入目的皆是一片陌生。

不论如何，最好还是要在天黑前带着小黑下山才行。

秘境之中的山峰往往都可能会有妖兽盘踞，尽管刚刚传送至此处的时候他就已经快速地收拢了自己的气息，但果然还是希望自己的唐突出现最好不要惊扰了那些家伙。

毕竟，对如今主要目的只有一个的景晏而言，计划之外的只会成为阻碍他行动的麻烦。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并不介意路上顺手带回去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想他还有一条蛇要养，还有一份该给后辈的谢礼没有准备呢。

正思索着之后的行动，顺手还不忘取了个计时的时计开始记录，而就在此时，已然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领口处忽地传来了一丝轻微的颤动。

景晏一怔，将自顾自走动的时计塞回手镯，连忙低头侧眼看去，就见一双缓缓睁开的墨色蛇瞳有些茫然地抖了抖，随后，那其中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醒了？”景晏的语气分外温缓，同时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黑仍旧垂下还显得有些疲软的尾尖。

这段时日因为漱魂丹的作用，小黑会不时感到困倦，本能的反应很好判断，而且每每这般小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景晏，让他也免去了不必要的担忧。

所以，方才这一次唐突的昏睡便很显然不是这个缘故，反倒是很可能同一个人有关——北辰剑宗，扈明熙。

这人一出现不久，小黑的反应明显就有些不太对劲，紧贴着皮肉，那一瞬的感知清晰地告诉他这往日一向温顺的小蛇躁动了不少，按照景晏这么些年游走过不少山林所见过的经验，倒是同一般的蛇类觅食发现了猎物时的反应有几分相似。

可这就是问题最大的地方。

即使扈明熙没有释放出哪怕半分威压，但他亦没有刻意隐藏，甚至不需要金丹妖兽，哪怕是尚且不能化形的筑基，潜藏的本能反应也不可能不提醒对这分不清敌友的家伙最好还是选择远离，更别提还更进一步直接将其视作捕猎的对象。

而对于一个已然身负金丹的妖兽而言，又为何会因食欲而躁动？

好在小黑到底是已然开了灵智的妖兽，不会被一时的食欲所支配，那短暂的异样很快就被它自己压制了下来，哪怕自己动用神魂暗自在它身上加了一个隐息咒都没有表露出丝毫排斥，一直安安稳稳地盘在自己的脖颈间，加上那隐匿丹的作用，也算是瞒过了扈明熙那大抵只动用了不到一丝灵识的探查。

想到这里，景晏不由得感到些许欣慰，看来自己私下同小黑反复叮嘱过的事情它的确都记得清清楚楚，同时垂在身侧的右手掐诀引动灵力，撤去了那还在压制着小黑气息的咒术。

经此一历，自己这先是沉寂了百年，又在看顾下休养了八个月的沉寂神魂也终于算是找回了些过去的敏锐，同时也有了几分对当下切实的实感。

略带压抑的空气忽地一松，小黑原本有些难受的身体也渐渐舒缓下来，听见景晏的声音回应般地“嘶”了两声，看上去也算是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还是不清楚怎么回事？”

很快，这样的疑问得到了小黑肯定的回答，景晏本也没抱什么期望，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但看小黑似乎流露出几分郁闷情绪的双眼，还是轻声安慰了些许，又伸手摸了摸小黑光滑的鳞片，这才抬头借着又暗了几分的天色辨认了一下方向。

来时还专门和丹朱确认过一次，记得当初发现的那个山洞应该是在十分隐蔽的低处，附近的环境带着一股分明的寒凉潮湿，仿佛连身上的衣袍都能挤出水来，深入之后更是品味了一把结冰的折磨，一度让主修火属性功法的他和丹朱感到不适，如今的这个地方……

景晏果断地迈开了步子，寻了一个看上去足够结实的高耸树木提气一跃，随后足下一颤，只觉带着冷意的风在耳边落下一道急速的嗡声，便轻盈稳健地落在了其中一根足有成人大腿粗的枝条之上，找了个平衡的姿势坐了下来。

繁茂的枝叶虽说足以遮掩去景晏的一身红衣，但这众绿之中的一抹红若是被注意也实在是太过显眼，景晏便没有拖泥带水，放平气息引动灵力，无形的神魂便霎时离体，重又化作空壳的人傀之身也逐渐变回了石室时的那般原本的冰冷。

进入秘境前就被叮嘱过安稳一些的小黑也的确一直闲适地挂在自己的蛇爬架上，但此时却察觉所攀附的软肉突然间就没了已经习惯的起伏，盘绕在人傀脖颈间的小黑略显迷茫地收紧了身子。

不等反应，它就看见了那道同样是在寒冷的石室中见过的那道虚影，依照景晏的过去显露出他原本更加成熟的面貌，幻化而出的衣袍也是过去常穿的宛若昆仑雪一般的纯白，在这暖色昏暗的林间更显出些许异于此世的飘渺。

方才因为冷意而冒头的不安很快便在见到这道影子的时候藏入心底重新蛰伏了起来，收紧的身躯也因此反应了过来而缓缓松开，小黑的双眼就这样紧紧盯着景晏的虚影，还不等重归平静，就在看到影子似乎想要飘离的时候下意识地吐了吐蛇信。

闻声一顿，景晏垂眼望去，正对上一双又有细微的不安隐隐挑动的细小蛇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看它，眼睛轻轻眨了眨，像是想要说些、询问些什么，却又没了下文。

不知为何，景晏心底突然生出了些将幼童弃之不顾的罪恶感。

将这突如其来的一点胡思乱想抛在脑后，景晏带着一点安抚的笑意抬手，虚无地碰了碰小黑的尾尖，“我就到上面去打探一下情况，很快就回来。”

明明神魂未加灵力下的触碰毫无实感，但小黑还是像往常那般抖了抖黑亮的尾尖，就仿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来自指尖的温软一般，随后在那虚幻的影子中打了一个小圈，像是想要缠住那节朦胧的指节，却终究只是摸了个空，只得将自己的尾巴缩了回去，随后缓慢地点了下头。

此时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原本平静的动作莫名的就多了分急促，景晏熟练地以指代笔勾画出几个精细法阵布在周围，思索了下最后还捏了团滚烫却不会对小黑造成伤害的灵力塞到黑蛇缠绕的紧的身躯之间，这才算是沉了沉心，隐去了神魂行迹，转身离去。

而在他神魂远去的身后，目送着那道这段时日以来一直不曾怎样分开的影子转瞬消弭在视线之中，从接触的鳞片间缓缓晕开的热意逐渐蔓延。

既然说很快回来，那自己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停留在孩童的神智十分直接地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同时一起苏醒的还有那作为妖兽生存的警惕本能。

墨色的双瞳中，安逸下滋生而出的迷蒙散去大半，景晏设下的阵法并没有隔绝外界的风吹草动，风声亦或是枝头颤动的微响，此刻都清晰分明地传入了它的脑海之中，而同时久违涌上心头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莫名熟悉。

就仿佛，过去也有什么人将自己这般留在了身后……

另外一边，已然不必压制自己的景晏算是终于久违的找回了些过去的影子，脱离了躯壳束缚的神魂更显灵敏，不多时就从先前所处的山腰飞到了数里外的更高顶峰。

周遭一片寂静，也不见人兽足迹。

看样子，这里便是这附近群山的最高处。

借着高处，景晏将灵识四散开去，随其急速的扩展，整个秘境的布局环境也都全数融入他自己的感知。

说来或许也算得上是幸运，他们被传送到的地方看上去大概并不是一座高山，至少远比他生活过的昆仑要低矮上许多。这般看来，若在保持着体力未曾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大约只需走上不到小半个时辰便足以走下山去。

而在更远些地方，也终于窥见了除却他自己本人之外的身影，大都是形单影只，运气好的倒是能碰上与自己同门的同修，但这也是极少，而在这方才入境基本没什么收获的时候，也没什么人会想着从旁人身上捞到好处，回报还抵不了付出，因此不同修士之间的争斗在此时向来便是最少。

期间，景晏倒是“见”到了不少含有灵气的灵植，就像如今修真界对灵虚秘境的普遍认知那样，并不是什么珍稀灵草，年份也有限，但品相的确着实不错，若是第一次进到这秘境中的修士大概会忍不住跟着采上一路，但对于那些会同前辈请教的修者来说就不会急在此刻——灵虚秘境的开放时间是十日，若不懂得取舍，哪怕带回去整整数个储物袋的东西，也比不上觅得机缘者的一个奇遇。

随着外放灵识的不断延伸，几道隐约是从前方传来的细小声音引起了景晏的注意，听上去有段距离，单就路途中划过耳边的风声便可将其掩盖，如细语轻喃，但却还是足以清晰分辨出它的来处。

是水流的声响。

景晏原本平静的神情一动，紧接着便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很快，耳边那原本模糊的流水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将已然看惯了的山石林木尽数抛到了身后，眼前的视野也终于略显开阔了不少，同时映入眼中的便是一条处于山谷之间的清澈河流。

因为地势大体和缓的缘故水速并不算湍急，两侧的河滩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皆被水势冲刷得无棱圆润，时不时溅起点点细小的冰凉水花，泛开几圈白色的泡沫涟漪。

“果然。”

正如料想之中的那样发现了河流，景晏神情略显轻松地稍稍松弛了些。

依照他同丹朱的回忆推测，玄冰莲生长的那处地底深穴所处的位置地势极低，深入之后那几近冻结的寒潭周遭潮气却又是那样浓郁，很可能便是这秘境之中的众水汇集之地，如今寻到了河流也算是有了个大体的方向。

到此，景晏停住了一直不曾遇到阻碍的探查，虽说对于一个历史这般漫长的秘境而言未免有些异样，但兴许也是未有机缘，如若没有意外，这便是证明这地方至少周遭大概还未能生出元婴以上修为的妖兽，随后缓缓收回消耗了部分的灵识，如今他感知的范围也已近方圆百丈有余，虽说未能直接发现那处地穴，但走出这片地界也该算是足够。

也不知道小黑等急了没有。

想到自己来时小黑流露出的情绪，灵识方才收归原位，已然昏黑下来的夜幕下，惦念着那条小蛇的景晏便从山巅不见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