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 第13章 第十三章·秘境初开

树林中央，渐升的日光穿过风吹下交错颤抖的枝叶零散洒落，于众水汇集的澄澈潭水之上明暗交织。

而在这倒映着周遭一切的净水上方，一道忽闪着模糊异状风景的竖状缝隙正不断颤动，闭合着的细长昏影宛若扭曲的蛇躯，时不时便有一缕同周遭流转截然不同的气息从中飘然而出，却是依旧是似张未张。

这便是灵虚秘境的入口之处。

而在入口不远处的湖边，提前一步来到这里的各宗修士也已然按照宗门围了一圈，不同色彩不同款式的校服很好的将他们区分了开来，倒映在澄澈的湖水之中因波澜扭曲了形状，人影攒动间不时有低声议论着什么，既是等待着还未曾赶到的旁人，同时也是等待着秘境的开启。

丹穴一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人数同其他宗门相当，而其中，丹朱那虽说同样赤红却同普通弟子款式全然不同的广袖长袍分外惹眼。

同过去干脆直接将自己的名字作为道号的景晏不同，丹朱向来对这些事上心，不等跨入化神就早早想好了那个未来一定会名扬整个修真界的称号，如今也正如他想。

鸿羽真人。

意识到眼前人身份，在场注目过来的其中的几位领队弟子都不由得神情微僵。

丹朱自然是也注意到了那些忽然就变得有些微妙的神色，在化神修为加持下的五感之中甚至都来不及掩饰，想来虽不至于每个身上都肩负着打探丹烨底细的任务，但不论如何果然还是多少留意着些好。

借着回身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望了景晏一眼，本只是想看看情况，却见他站在队伍的最后垂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惯以垂在脸侧的发丝正好遮住了一双温润黑眸，一时之间也是让丹朱不免有些云里雾里。

但现在摆在首位的明显还是这灵虚秘境的事。

指示着弟子们规矩等候，丹朱往四周看了看，站在丹穴身侧的是一群身着蓝白色校服的修士，除此之外，一眼望去最为显眼的便是他们腰间宛若统一配置的墨色机关盒，看似朴实无华，其中暗含的却可能是旁人完全无法预料的东西。

天机阁。

不远处已然结束了和小黑的交流，抬起头来留意到靠近那人服饰的景晏脑海中飞快地便闪过了对这宗门的印象。

以机关术和阵法研究为修行核心，宗门内亦藏有各种奇阵异法，门内弟子皆精通阵法布阵，擅于破解迷雾，掌握阵道精髓。

这一点倒是同过去记忆中的没什么变化。

这段思绪持续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瞬，就待景晏方才要收回目光，身后来时的方向却突然响起一道听上去颇为清澈的嗓音，尾音稍显拖长，却丝毫不令人感到黏腻——

“看上去，我们是来的最迟的了？”

话音随后弭平在一众下意识回首望去时带动起衣裳布料的摩挲声中，不久，便有脚步踏过草地林枝的杂响愈发的清晰起来。

“扈明熙？”

锐利的目光轻而易举地便越过遮掩的林木枝叶看见了那张熟悉面容，丹朱皱了皱眉，径直喊出了那个自己熟知的名字。

“哦？”同样听见熟悉声线的扈明熙眉头微挑，很快便从清晰的记忆之中将那人的身份同这音调对上了号，将笼罩在周遭的神识又扩放了些，同时却又拿捏着分寸避开了所有的旁人，丝毫不见冒犯，直至遇上另外一道同他实力相当的神识作为阻碍。

紧接着，不等他人反应，两道毫不外泄灵力的灵识只在交汇的一瞬便皆被无声地收回了本体。

“丹朱？”扈明熙原本的微讶也在这一来一回的试探中转而平复了下去，言语中取而代之的是些许同相熟之人的随意和轻快，“你怎么来了？”

因扈明熙的眼疾，纵使实际上对如今的他而言已然不算什么拖累，此次前来，这些北辰剑宗的弟子也没有想让这个平日里很好相处甚至对他们关怀有加的前辈师兄全数操心，此后的安排皆是由另一位同门负责，也就是不久前在飞舟之上同他交流过的那一位。

在得到自家师弟同意的信号之后，扈明熙便坦然地迈开了步子往丹穴队伍的方向走去，总归也是方到不久，离得不远。

这一下，灵虚秘境前竟是直接有两位化神尊者出面，在场的其他修士不由得面面相觑，除去秘境最初被发现的时候，几百年来这座岛上似乎都未曾有过几次这样的阵仗。

莫非这一遭的灵虚秘境有什么特殊机缘不成？

内容各异的念头一下子便在众人心中活络起来。

不论旁人心中如何发散，不知不觉间便落在视线中心的丹朱和扈明熙倒是都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自顾自地低声聊了起来。

事实上，他们两个对对方而言也的确算得上熟稔。毕竟皆是门中弟子前列，各种宗门大比对上过的次数并不算少，而在各自眼中的追赶目标接连陨落后，虽说算不上什么交心挚友，却也是早已默契地将对方视作修行一途中的竞争对手之一。

而随着岁月流转，丹朱、扈明熙，再加上天机阁的首席弟子任梓墨和已然掌管整个紫宸宗的萧泓笙，便是这三百五十年间属于原黔的潮水退去后在修真界全然显露出来的四颗南洋金珠，如此下来，除却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之外，几人间也有了不少的共同话题。

但相较之下，身负掌门之责的萧泓笙同其余三位的距离便要显得远上一些了。

“今日若是任姐来了，咱们三个也能久违的聚上一聚。”扈明熙略显感慨地开口说道，毕竟年岁渐长，修为在身，能同他说些平淡日常的友人宗门内外还真没剩下几位：“剑宗同天机阁离得太远，没什么大事还真见不到她。”语罢又叹了口气，道：“可惜，萧大哥压根没这个机会。”

“谁让萧泓笙那家伙现今是宗主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就是忙的很。”丹朱也跟着轻叹，随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先说一句，我最近可是见过任梓墨一回。”

迎着扈明熙转瞬变得有些诧异的神色，丹朱顿了顿像是故意吊人胃口，才又坦然道：“是她自己来找我炼药，可不是我俩约好没叫你。”

“再说”，丹朱抬手拍了拍眼前人身为剑修却看上去丝毫不显健壮的肩头，“老人家那么惯着你，想要出宗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指的自然就是北辰剑宗的掌门，扈明熙的师尊。

说着，丹朱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仍在波动着的秘境入口，他知晓扈明熙心眼已开，自然能够“看”到自己的动作：“这样本不需要你的轻松活计都派了你来，大概就是想让你出来散散心。”

安慰的话语暗含了不动声色的试探，尽管他的确将扈明熙看作朋友，但他也必须要确认一件更重要的事——眼前扈明熙的到来是否也是为了一探景晏的底细。

“这么说倒是没错……”扈明熙看上去倒是分毫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直接就这么顺着应了下来，原本微扬的唇角随着言语逐渐弭平，轻叹了口气：“但……”

果然，他还是更想为师尊、为宗门做些更有价值的事。

“停——！”丹朱当即出言打断道，“好容易出来一趟，就别想那些了。”

看这人的表情变化，丹朱就已然能想到他在想些什么了，总归还是过去这几百年曾经同自己和任梓墨抱怨过的那些，往小了说叫长辈宠惯，往大了说或许就是难展宏图，在旁人看来又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几个私下聊聊倒没什么，如今围观注视的这么多，总不好在外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三人成虎，谁知道传出去又会变成什么内容呢？

想了想，丹朱还是说道：“再说，如今虽说只是带队的小事，不是也舍得让你出来了吗。”

多少算是点安慰。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对此丹朱也不止一次同任梓墨聊起过，怎么说扈明熙也早就不再是初入道途的孩子，前不久更是已然踏入化神之境，纵使眼疾无法医治，那几经磨难甚至经过一遭雷劫方才修成的心眼也足以填补这点先天残缺。

可就是这样一位实力卓群的徒弟，北辰剑宗的掌门却依旧不愿将半分宗门内外的重担交付给他，大大小小的事像是都和他无关，只说是希望看见他潜心修炼，终有一日修成大道。虽说这也的确符合一个师父的期望，但丹朱总是觉得其中可能另有原因。

也不知道这次久违的放扈明熙出宗是真的有所改变，还是在剑宗眼里，一个同师尊有关的丹烨的消息就值得让他们这般重视。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是后者，但情感之上他还是希望能够确保景晏的万无一失。

正当丹朱想着这个令他纠结的问题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就这样突然传入了耳中，声音温润而平静。

是景晏的传声入密。

听到对方的密语，丹朱不由得皱了皱眉。

而另一边，扈明熙显然也是清楚丹朱所言，毕竟正像丹朱思索的那样，他不论如何也是一位已然修行了千百岁的修者，性格哪怕看上去还依旧保持着过去的模样，心里的芯子到底也是已然经历了许多，所以他原本也就没想真的说出口，借着丹朱的打断止住了话头。

“这一趟好不容易碰上也不能让你白来。”丹朱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音量不大声调却微微上扬，似乎真的只是正常聊天中的一环，抬手向着不远处做了一个手势，又对扈明熙说道：“带你认识一下我的小师弟，丹烨——！”

说着，转头便喊出了那个说实话有些陌生的名字。

而紧接着，周遭投过来的视线便肉眼可见的多了不少。

原本一直默默等待连目光都有些涣散的李清源一时间清醒了过来，转头问道：“师叔？”

“没事，丹朱师兄叫我而已。”顶着各样意味不明的目光，景晏冲着回过身来的李清源笑了笑，语罢便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去，随后在两人的面前站定，全程的神情除却一开始听见自己的名字时流露出的些许不解外，都显得十分自然。

“师兄。”景晏先是同丹朱点了点头，随后才转而面向看上去阖上双眼的扈明熙，微微俯身，行礼说道：“扈前辈。”

言语动作张弛有度，礼数也周全，实打实地便是一个普通后辈的模样。

丹朱在一旁没有多加开口，既然主动选择走出人群的是景晏，他也就只管配合就好。

而且景晏说的也没错，不过一个被师尊关心而特意派来的新晋弟子，顶多便是天分高了些，更别提如今景晏顶着一张已近青年的面貌事实上却方才突破筑基初期，若是好奇便让他们看个清楚就是，一味的藏着掖着反倒是可能会引人生疑，让人猜测这家伙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并非寻常的异常。

如今，有一位修为颇深的修士将他探查一番，想来也足以让周围这些或多或少接了嘱咐的家伙回去交差了。

既然心知肚明这些家伙想要一个结果，那我们就主动给你一个答案。

这大概是景晏早就决定下来的应对方式，甚至眼下，扈明熙本人大概也清楚他们打的这是个什么算盘。

可，问题就在于如今的这人是扈明熙。

扈明熙到底是有一点不同。

丹朱保持着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世人皆知，扈明熙在化神的雷劫中顿悟了心眼，只道是以心代目，不再受眼疾所制，却少有人知除此之外，他更是掌握了心处、心感、心焕、心眼、心探、心离、心醒、心视八技，随着感悟和修为的进境，更是足以以心相应，通感天地。纵使景晏神魂已然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也远高于如今的扈明熙，但就此直接暴露在他的眼前也还是暗藏着不小的风险。

景晏如今的傀儡之身……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景晏的神色有些不对。

另一边，扈明熙也的确在那人方才稍动时便将自己的“双目”移了过去，他很清楚，丹朱是在放任自己这么做。

不过他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是丹朱在算计自己，毕竟如若今天来的不是自己也会有旁人。再说，打探丹朱师弟的底细这种事，若要摆上台面本也就是自己理亏，若不是师尊嘱咐他还真不想这么做，如此也算是帮这晚辈省了些应付别人的气力。

这么想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灵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飘然而出。

不过先不提丹朱在旁，他本人到底也不是放肆的性子，用灵识将眼前人的一切都给挖个干净这样毫无礼数的事他做不出来。再说，化神境界的神魂灵识哪怕只是一眼也足以将一个方才筑基的小弟子看的透彻，甚至于那体内灵脉中流转的远比寻常修士更加迅疾的灵力也都一清二楚。

走个流程就是。

丹田处则是生有一团赤色的灵气，内里有灵芒不时闪动，其中灵力流转的速度更是比灵脉更甚，是火单灵根吗，果真是天赋异禀，怪不得会让丹煌长老都另眼相待……

只是，看这一身筋骨，入道的时间似乎有些晚了。

旁人看来，扈明熙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但只有景晏自己清楚，自己的全身都已然被笼罩在了他的灵识之中，纵使他相信刻意压下的神魂和体内陡然运转起来的灵力足以应付，还服用了一颗隐匿丹，又有丹朱在一旁关注着一举一动，但里里外外都被探查一番对他而言心理上的感觉还真是算不上好受。

尽管这对于化神修士而言不过只是浅淡的一瞥。

“不愧是丹煌长老的徒弟。”最终，扈明熙只是这样笑着叹了一句。

此话一出，丹朱心里也算是有了底，玩笑道：“怎么，你这心眼还看的出我这师弟前途远大不成？”

“那你可是高看我了。”

扈明熙笑意不改，缓缓摇了摇头，但却不等丹朱反应便突然抬手，指了指景晏看上去毫无反应的颈间，不做言语，随后，恢复了原本的松弛姿态。

不少目光随着他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称得上白皙的脖颈前，肉眼可见的攀附着一条通体光亮的黑蛇，垂下的尾尖时不时拨弄几下对它而言触手可及的几缕发丝，整个身子都似乎泛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困倦，双眼呈现出的皆是将阖不阖的模样。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异样。

对此，景晏同样从容以对，侧过脸看了一眼丹朱，见他颔首，便转身同来时一样，回到了丹穴的队伍最后。

“怎么？”丹朱转头又对扈明熙问道。

“没什么。”不论是从眼前丹朱的份上亦或是那远在丹穴的丹煌前辈，扈明熙都自然不会说出他所“看”到的东西，以及流露出的那一点金丹气息，只是含着一点感叹，模糊开口：“只是觉得你这师弟真的很受丹煌长老看重。”

这般言语，竟是将小黑看作了师尊送给景晏的护身灵宠。

不过也是，毕竟一个寻常的筑基弟子哪怕身怀天资，又从哪里能弄到一只开了灵智的妖兽傍身呢？

而事实上，景晏敢于在这个时候于众目睽睽之下站出身来，有把握让这具灵气相比常人更为旺盛的躯壳逃过扈明熙的心眼，还正是因为小黑的存在。

从一开始，景晏就没有想要在他面前隐瞒小黑。

而也正像他所判断的那样，至少看在丹朱的面子上，扈明熙没有选择将他看个仔细，而是浅淡地认为看清了一切后便选择了隐瞒。

有了这份“认证”，隐瞒身份这条路走起来大抵便顺畅不少。

而这般误判丹朱自然也是乐见其成，顺势也就接了下去，故作几分夸张地叹道：“那可不是，这些日子师尊待他比我都要上心。”

这话可不是说谎，丹朱理直气壮地这般想到，毕竟事实就是如此。

扈明熙闻言笑了笑，却还不等再接上一句，身旁就先一步响起了他自己师弟的声音。

“师兄。”来人礼貌的同一旁的丹朱颔首，随后道：“秘境要开了。”

丹朱听见这话亦转头望去，只见那原本细小的缝隙的确已然张开了不少，按照往日的经验，这入口想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要真的打开来。

“好。”扈明熙点点头，转而又同丹朱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丹朱应道：“总归等他们进去以后再聊就是。”

扈明熙笑着应下，随后便抬步回去了北辰剑宗的队伍之中。

只是，在临行前的一瞬，还不忘扔下一句：“交差的事，多谢。”

闻言，丹朱无声地笑了笑，看来这小子倒也不傻，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景晏，冲着他微微点头示意，算是安下了心。

半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周边众人只觉眼前明光一闪，抬眼就见一道已然完全张开的裂隙空洞，不同于身边的灵力流转仿佛带着试图将人全数吸纳进去的微弱引力，其间朦胧可见几分异样的别世之景。

如此。

灵虚秘境，真正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