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 第15章 第十五章·其中路途

回到隐藏躯壳的树枝前时，一切如常，林中依旧静得只余风声。

枝叶在月光下筛下斑驳的影，落在人傀本就苍白的面容上，像是覆了层细碎的银霜。

景晏的神魂无声落在离去不久的枝桠前，一眼便望见盘在人傀颈间的小黑。

只见它正竖着蛇瞳，警惕地望着四周，蛇身也绷得紧紧的，却似乎又一直在留意着不给身下凭附的躯壳留下惹眼的红痕，直到看清那道熟悉的虚影，一条竖线般的瞳孔才缓缓放松，逐渐褪去了锐利，重新染上熟悉的温顺的底色。

看着那一双骤然收缩待看清来人后又缓缓放松下来的锐利蛇瞳，景晏虚幻的面容之上缓缓露出一个平日常有的柔和笑意。

随后，他没有先顾着同小黑交流，而是选择率先重新融入这具尚未归为无魂死物的人傀之中。

若无神魂附体，人傀便同死物没甚区别，甚至还是一件有了金丹才可运转的奢侈器具，一切归零，也就只有这段时日以来吸纳的灵力会依旧存于其中。因此，走时他曾在人傀之中留下了一缕自己的魂元，不仅作为定位，更重要的就是使得如今重新融合起来不必像昆仑石室中初次时那般，还需要几日的适应时间。

随着神魂归位，人傀颈间深处那团实则无形的赤色灵火轻轻颤动起来，随后化作点点淡金色的灵芒，像碎星般融入躯壳，消散在经脉里。周遭因神魂离体而凝滞的气息渐渐活泛，人傀苍白的面颊染上了一丝血色，指尖也有了微不可查的温度。

撑着逐渐有了浅淡温度的锁骨颈肩，小黑无声地静静抬高了身子，两颗在枝叶阴影中宛若黑豆般的眼珠动了动，直到视线同那张早已熟悉的闭合着双眼的面容平齐。

方才流逝的时间并不是太久，哪怕是曾经在闭塞的昏暗中无趣地封闭了不知多久的它也没有因此感到多少痛苦和难耐，仿佛只是眨了眨眼，视线中一阵风吹叶落，面前的这人就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同时一道回归的似乎还有如今一颗安稳的心。

很快就回来，没有食言。

小黑简单的思维中荡漾开细碎的愉悦，不久前的些许不知来由的沉郁也同时消失不见，而就在这时，双眸一动正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眼。

那眸底先是映着月光的清辉，随即沉淀下来，平静得像林间深潭，悄然间不起半点波澜。

“久等了。”

景晏的语气同神情一般温和，指尖轻轻抚过小黑的额顶，掌心的温度透过鳞片传过去，暖得恰到好处。

他缓缓呼吸了一次，感受着空气穿过喉咙、涌入胸腹的真切触感，随着神魂彻底归位，这具躯壳重新运转起来，连带着五感都鲜活了许多。

他正要收回手，腕间却先被一抹黑色的影子勾住了。小黑用尾尖轻轻缠了缠他的手腕，紧了紧，才又松开，转眼又把细长的身子盘回他颈间，蛇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颌。

清晰的亲昵从颈间传来，景晏不由得低笑出声，喉间的细微震颤透过皮肤传到小黑身上。小黑却毫不在意，反而顺着本心，用尾尖在他触手可及的喉结处轻轻扫了扫，像在撒娇，却也像是一个柔和的关心。

躯壳传来轻柔的触感，景晏一如既往地任由它动作。

他自小生于丹穴，却在昆仑长大，除却那短短几年，身边只有寥寥几头灵兽作伴，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使得他对生灵的容忍度本就较高。虽说他清楚小黑神魂残缺前或许也是位修士，可眼前这条温驯的小蛇，早已让他下意识就会淡忘这一**不离十的事实。

这段时日的相处，早已成了习惯。

这般被依赖着，也竟真的有些愉悦。

意识到自己方才都想了些什么，景晏无奈叹息一声，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柔软，同时将唐突萌生在心头的几分冒犯心思也一并压了下去，笑着摇了摇头：“那我们这就走吧。”

话音落，他运气足尖一点，身形便无声敏捷地从藏身的枝叶间跃下，稳稳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赤色的衣袍扫过草丛，带起几片枯叶，随后，很快便朝着先前探查到的河流方向走去。

有了准确的方向，一人一蛇不多时便找到了那处流水，随后沿着水流的方向一路而去，期间路程中见到品相不错的灵植也不忘顺手摘了些，不说此后是否真的需要，事先准备一些东西来应付可能遇上的打听盘问总不会有错。

这般留意着，期间倒还真的发觉了几株有所用处的灵植，足以炼制些普通的基础丹药。

但可惜年份境界太轻，也就对于修为已达筑基的修士或许还有着几分疗效，对此，景晏不觉太过遗憾和意外，毕竟灵虚本就是个小秘境，但对于这不知为何供养出了玄冰莲的地方总归还是略微带了些期待，如今还是免不了些许可惜。

罢了，将不必要的心思放空，景晏又附身摘了一丛开的旺盛的冰盏花，不知是不是收到那玄冰莲隐隐的影响，这秘境之中的寒凉之气有些浓郁，也就催生了不少冰属性灵植，也同先前一样，就是境界低了些。

下次炼制漱魂丹的时候倒是可以放些进去，多少能起到点醒神的作用，口感上多出几分冷甜也能好上一些，师尊赠与自己的这份药效虽好，却也还是同许久之前那样，不太注重口味。

他方才的这般想法若是让不知底细的旁人知晓，怕是就要说这般挑挑拣拣的景晏不知好歹了。

修真界的丹药除却部分早已公开算不得秘密的基础丹方，其余大都只能交由专门的丹修炼制，这也是为何平日丹修基本总会被以礼相待。而根据品级不同，一瓶丹药在修炼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也有高有低，丹药也因此自有价格，实际上，哪怕是筑基层级的丹药一般也能卖出个十分不错的价钱。

丹穴如今算得上富庶的局面也基本归功于此。

不过此番的漱魂丹比起记忆里还是要好上太多，小黑服用的时候也没有表露出多少排斥，自己这个不太能耐苦的也没怎么感受到不适，看来虽说面上不显，师尊还真是把当初自己的胡话记在心里了。

又或许……是小黑本就不排斥药味，而自己如今人傀的身子淡化了那份苦涩也说不定。

想到幼年时自己那随着修为增长而越发灵敏的味觉和丹药同时过于苦涩的口感，以及一度为了逃避用药而东躲西藏的自己，景晏便有些情不自禁地摇摇头轻笑出声来。

收拾好药草后，景晏直起身来，正待继续前行，忽觉颈间微动，感受了一下情况后，好笑地将小黑似乎由于听见声音好奇而探出的头轻轻按了回去。

这声音对于修士而言并不陌生。

兵器铮鸣之声，其中亦夹杂着修者情绪各异的呼喊，不难分辨这自然便是修真界数百年都不曾变过的夺宝争斗。

只不过，期间不曾见过有身穿红衣的丹穴门人，凭借着高出此地所有人一截元婴实力的神魂，景晏便都一一避了过去，衣角只在众人无法探查之处浅浅荡开一缕风波，连此地的灵兽也都发觉不了半分。

有着准确目的的他此时此刻无暇将注意分散到这些陌生人身上，而因为那玄冰莲，他最好也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此刻心思全在玄冰莲上，也半点不想被旁人打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头顶的皎月落了又升，林间的光线暗了又明。一日一夜悄然流逝，腕间的储物镯渐渐被灵草填满，而周遭的空气里，寒凉与潮湿的气息也越来越浓，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凉意。

景晏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片密林前。

眼前的林木比先前茂密得多，枝叶交错着遮严了前路，连月光都透不进来。先前一路跟随的河流，到了这里只剩一条涓涓细流，溪水绕过裸露的树根，朝着远处秘境中心的方向蜿蜒而去。

“果然是这里。”景晏低声道。

当年他和丹朱能找到玄冰莲，或许就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

灵虚秘境虽危险不多，可对大多筑基修士而言，传闻中险要的秘境中心终究是太大的挑战。

可历经数百年，当真的没人愿意来这里寻一寻机缘？

此番进来的修士里都有不少胆大的，更别说从前了。

兴许那处洞穴的秘密，远不止玄冰莲。

颈间的小黑似乎察觉到他停了步，轻轻抬起头。周遭湿冷的空气让它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它眨了眨蛇瞳，吐了吐细长的红信，发出“嘶嘶”的轻响。

“怎么，喜欢这？”景晏指尖碰了碰它的尾尖，轻声笑问，脚下已然迈开步子，踏着潮湿的泥土和落叶，朝着秘境中央走去。

小黑晃了晃身子，用更活泼的动作蹭了蹭他的脖颈——显然是精神好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景晏唇边的笑意便又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