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死一般寂静。
抗过敏药的效力缓慢释放,皮肤上那令人发疯的刺痒感逐渐消退,呼吸也顺畅了些许,但周予安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空了。他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大脑一片空白。
陆止安那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像一道冰冷的闸门,将他隔绝在了那个由规则和秩序构筑的世界之外。这本该是他渴望的“自由”,此刻却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放逐。他像一个被切断缆绳的小船,在空虚和恐惧的海洋里无助地飘荡。
身体上的痛苦缓解了,但心理上的压力却以更凶猛的方式反扑。江临项目成功的短暂喜悦早已被巨大的恐惧吞噬。陆止安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可怕。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等待他自投罗网的平静。他知道,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利用了从他那里学来的技术,去完成了那个他明令禁止的项目。
“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会用更彻底的方式,让你记住教训。”
陆止安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响,与黑色胶带缠缚的窒息感交织在一起。那种“更彻底的方式”会是什么?周予安不敢想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让他浑身战栗。
他试图思考对策,是继续隐瞒,祈祷陆止安没有确凿证据?还是主动坦白,祈求一线生机?但无论哪种选择,似乎都通向绝望的深渊。隐瞒,意味着在更大的恐惧中等待审判降临;坦白,则可能直接触发那未知的、更可怕的惩罚。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宿舍窗外从白昼到黄昏,再到夜幕完全降临。周予安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像一具失去生气的躯壳。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引发新一轮的躯体反应,胃部开始痉挛性地抽痛,额头渗出虚汗。
他受不了了。这种悬而未决的等待,这种寂静中的凌迟,比任何直接的惩罚都更折磨人。他宁愿立刻接受最残酷的责罚,也不想再忍受这种灵魂被放在火上慢慢炙烤的感觉。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勇气,在极致的恐惧中滋生出来。
晚上九点,周予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身体虚弱得几乎站立不稳,但他还是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出了宿舍楼。夜风冰冷,吹在他汗湿的额头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双腿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朝着那个他既恐惧又无法逃离的方向走去——实验室。
实验室的灯还亮着。那扇门,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地狱的入口。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能听到里面传来规律的键盘敲击声,陆止安还在工作。那个男人,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永远冷静,永远掌控着一切。
最终,周予安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推开了那扇门。
键盘声戛然而止。
陆止安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当看到周予安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时,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周予安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实验室中央,在距离陆止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不敢抬头,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冰冷的地面,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
“师兄……我……我来请罚。”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绝望和解脱。
他终于,自己走向了审判台。将所有的隐瞒、背叛和恐惧,摊开在了这个掌控他一切的男人面前。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周予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他跪在那里,像等待最终宣判的死囚。
陆止安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周予安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俯视着脚下这个彻底崩溃、主动献上裁决权的少年。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最终的审判,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