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实验室里弥漫着一种死寂般的冰冷。
周予安瘫在椅子上,身体上的荨麻疹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刺痒感钻心刻骨,脖颈、手臂、甚至脸颊都布满了不规则的红色斑块,肿胀发热。更糟糕的是,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哮鸣音,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他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躯体化反应。强烈的负罪感、对陆止安发现的恐惧、以及透支身体后的极度虚弱,交织在一起,彻底击垮了他的生理防线。他蜷缩起来,试图缓解窒息感,但无济于事。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与皮肤的灼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是因为疾病,而是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压力活活压垮。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陆止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来得比平时更早。
几乎在门开的瞬间,周予安就用尽最后力气抓起旁边椅背上的外套,猛地盖在自己头上,试图遮掩住满脸满身的狼狈。但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无法抑制的、带着哮鸣音的急促呼吸,却暴露无遗。
陆止安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立刻走进来,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用外套蒙住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剧烈颤抖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不正常的紧张和一丝……病态的气息。
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对周予安来说,漫长得如同凌迟。
然后,陆止安的脚步声重新响起,不疾不徐,朝着周予安的方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周予安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周予安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审判的降临。他会扯开外套,看到他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然后……然后会怎样?他不敢想。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动作并没有发生。陆止安停在了他的椅子旁,没有碰他,也没有说话。周予安能感觉到那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近在咫尺。
接着,他听到陆止安转身走开的声音,然后是接水的声音,以及医药箱被打开翻找的细微声响。
周予安蒙在外套下,茫然地喘息着,不明白陆止安要做什么。
很快,脚步声又回来了。一杯温水和一片白色的药片被递到了蒙着头的周予安面前。陆止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似乎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
“抗过敏药。吃了。”
周予安僵住了。陆止安……没有质问,没有发怒,而是……给了他药?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他颤抖着从外套下伸出一只布满红疹的手,接过了水和药片。手指触碰的瞬间,他能感觉到陆止安指尖传来的、不同于往常的、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
他艰难地吞下药片,温水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陆止安没有再给他外套,也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周予安依旧急促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目光不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观察和评估。
药效不会立刻发作,周予安的呼吸依旧困难,刺痒感也丝毫没有减轻。在极度的不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恐惧交织的情绪冲击下,他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决堤。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外套下闷闷地传了出来。
他哭得浑身发抖,为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为无法控制的躯体反应,为那个危险的秘密,也为陆止安这出乎意料的、让他更加恐慌的“平静”。
陆止安始终沉默地站着,没有安慰,也没有制止。他只是看着,像一座沉默的山,见证着一场无声的崩溃。
直到周予安的哭声渐渐微弱,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呼吸也稍微平缓了一些,陆止安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今天所有任务取消。”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回宿舍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
说完,他伸手,不是扯开外套,而是轻轻将周予安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扶着他因虚弱而摇晃的身体,半强制地将他带出了实验室,一路沉默地送回了宿舍楼下。
整个过程,陆止安没有一句追问,没有一句斥责。但这种洞悉一切却又按而不发的沉默,比任何疾风骤雨都更让周予安感到恐惧和绝望。
陆止安一定知道了什么。他只是……在等待?或者,是在用这种方式,给他最后一次……自我坦白的机会?
周予安瘫倒在宿舍冰冷的床上,身体的不适和心灵的煎熬达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温水里慢慢加热的青蛙,而陆止安,就是那个控制着炉火的人。崩溃,已经不再是预兆,而是正在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