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怀走在前面,他好像总也做不到一步一个脚印,走起来飘飘悠悠晃晃荡荡的。刚才的脆弱迷茫被掩盖后,我再无法把他和别墅里的鬼新娘又或是即将要病死的沈少爷联系在一起。
“如果我们帮助陈禄云实现愿望,阻止他的衰老,他之后还会被嗯…你妈妈杀掉吗?”把沈知怀带入到沈少爷身上果然怪怪的。
他听见这个新称呼明显也愣了一下,“按道理来说,我们所处的世界只是执念最深时刻的一小段境界,除非他的执念已经深到能支持这个世界一直存活直到我们在白玉珠杀向他的那一刻阻止这一切,否则我们走后一切还是会按照原有的路径发展。”
魂灯只是执念的化身,生死是不可改变的节点。
我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知怀。对他的突然博学感到震惊,好像看着平时和自己一起决战倒数之巅的同桌一跃保送到了清华。
他在后脑勺上抓了两把,冲我解释道:“自从知道一部分真相后,我脑袋里好像突然多了一个声音,不断告诉我更多的东西。”
可恶,竟然带系统,这个挂比。
我继续问:“如果我们做的一切都没办法改变真正的世界的话”,我顿了顿,还是不好说出那些词,含含糊糊糊弄着“沈少爷之后会变成鬼新娘,明显不是……但你还是活生生的人都。这是怎么回事?”
“嘶……”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睁开,又闭上,最后还是睁开了,“这还真的不清楚,不过或许他根本没死。又或者是我根本不是活的。”
他倒是不避讳,我皱眉撇他一眼,他立刻噤了声,打着哈哈拍了我两下。
拨开前面垂下来的枝条,继续向前走着。
“哎呦,我靠!”沈知怀叫了一声,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我用手抵住他的后背,扶了他一把。
沈知怀,嗯……小沈知怀今天又换回了他平日常穿的白裙子,长长的黑发一缕一缕的别在耳后, 两只手背在后面,看见我们漏出一个大大的笑,又明媚又可爱,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富家小姐。
“你怎么在这?”我问。
他冲我笑笑,语气轻快道“你们不是要找我吗?我提前过来,免得哥哥们再跑过去了。
我对他的喜怒无常感到震惊,明明昨天还是一副要把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都刀了的小鬼模样。不过他话说的确实没错,即便他不来,我们也是要过去找他的。
一片寂静,谁也没有继续说话。虽说小沈知怀平时鬼里鬼气的,到底是年纪小的小孩子,他先忍不住了,小嘴一张,继续说道:“你们想要的不就是帮帮陈禄云嘛,我可以帮忙,但你们也要帮我。”
帮忙?我垂下眼继续盯着他。
他笑笑“别那么紧张,只是想让你陪我玩而已。”面对他合理甚至可以说是容易到不合理的要求, 我一时不知该说是长舒一口气还是心塞难忍如鲠在喉了。
如果可以,我确实很想帮帮这种有家不如没家的可怜小孩,更不用说他还是沈知怀。但可惜,我们都知道我救不了他,不管我再怎么想帮他都不行。
“玩什么?怎么玩?”大的问。
小的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摇了摇,接着指向我说:“没有他,只有你。”
大的一下就瞪圆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我,用嘴型无声比划着。
我转过身装作没看懂,冲小的点点头。
“可以”
接着拍拍大的胳膊,低着头继续无视他的控诉。
“你先回去吧,我陪他玩完就去找你。”
大的沈知怀轻轻掐了下我的手背,凑近低声说:“他非要单独见你,你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别去。”
他显然也无法将现在的沈少爷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我顺了顺他后背,安慰道:“如果我晚上九点前还没回来,你就出来找我,现在先回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接着脚步一顿,转头回来,用又急又快的声音补充道“八点”。说完彻底转头,一步一步晃晃悠悠走了。
“玩什么?怎么玩?”我重复道。
他见沈知怀终于走了,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都可以。”
他年岁不大,但男孩子都皮的很,这个年纪正是上房揭瓦的时候,可惜在我像他这个年纪时,走的是乖乖男的路线,那些平常小男孩爱玩的踢皮球啊,抓麻雀啊,弹玻璃珠啊,我都不会。等到在大些的时候,那就玩上电子游戏了,这我倒是会,但我上哪去给他造个电脑。早知道大学就学计算机工程了。
我只能寄希望于爱穿裙子的小男孩也不是一般的小男孩。
“捉迷藏?”他微微皱起眉头。
“讲故事?”他眉头拧成个川字。
“过家家?”他连嘴角都压平了。
……
“放风筝?”他终于笑起来,两步蹦到我跟前“只要是跟你一起玩,我都开心。”
撒谎……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块风筝,看着不太新,边缘处已经泛黄。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我们还要再一起做个风筝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放风筝了?”他问。
怎么会突然想起放风筝呢?我想起那天做的奇怪的梦,少女、男人、风筝,在此刻都重合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反问道:“你认不认识程嘉树?”
“……程嘉树?”他低低重复一遍,似乎真的在回想,随机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我并不意外,先不说那只是个奇怪的梦,梦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即便是真的,按照梦里沈知怀的身量,这也该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前两天刚落过雨,今日太阳终于冒出个头来,一缕缕的阳光像金丝,暖暖的缠绕却并不刺眼。确实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天气。
他把风筝塞到我手里“你跑起来!”
我握着风筝里面交叉的骨架,风推着我推着它一起跑起来。一松手,这纸鸢立刻借着从远处而来的东风飞的高高的远远的。
他不断放着牵引线,线很细很长,藏在天空里好像消失了。
他带着风筝一起跑了起来,雨后的地面上有不少泥,出太阳的日子太短,以至于部分泥还没晒干,维持在湿湿滑滑的状态。
“别跑太……”
沈知怀听见我的声音想要回头,然而左脚踩在那片泥上,右脚却顿住,身子还没转过来,惯性原因向左一倾,摔了个狗啃泥。
……
我就说走路不要飘飘悠悠摇摇晃晃的吧。
我跑过去,一步一步很稳的没有摔倒。他身上摔得都是泥,我想扶他起来,然而手一时无处安放。
他无所谓的拿白裙子擦身上的泥点,擦的白裙子变成了斑点色
“没事吧?”
一层污水被擦净后,我这才发现他不仅胳膊上纵横交错,腿上也被砍成了开花肠。污水进到没愈合 的伤口要感染的,我拽起袖子的一角替他细细擦拭起来。
一双冰凉的手扣住我的手腕,带着雨后空气的潮湿,顺着那双手视线一直向上,对上一对宝石,一潭湖水,那是沈知怀的眼睛。
一双无法令人直视的眼睛,在我知道他的隐喻之后。
我避开他的视线,从泥泞里拽出风筝问:“还玩吗?”
视线或许是有重量的,那灼热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他拍拍裙子起身,细小的胳膊从我手腕里脱开。
点点头,依旧说:“玩。”
前院其实并不适合放风筝,因着道路曲折,四周又多山水石,小径上铺着鹅卵石,很容易滑倒。 他顺着那条小径一直向前跑,这次倒是不再晃晃悠悠的,一步一步跑的稳多了。
“停。”他一口气跑到了后院,□□篱笆遮挡住视线,前方看的很不真切。
我一转头,他正弯弯着眼睛,狡黠的看着我“嘘”竖起一个手指在嘴前。我眯起眼睛向前看去,篱笆前的两个身影逐渐清晰起来,是白玉珠和陈禄云。
“夫人,我只要他的一点点骨灰而已”,陈禄云说着食指和拇指并拢比了个手势。
白玉珠依旧举着她高傲的头颅,像个目不斜视的孔雀,“你在对一个母亲说这种话?”
陈禄云一下笑出来,“她向你求救的时候,你不是她的母亲吗?她像你哭泣的时候,你不是她的母亲吗?”他步步紧逼,一把扣住白玉珠的肩膀,我知道那双手有怎样大的力气,我曾经深有体会。
白玉珠挣了两下没挣开,随即咬牙切齿,仍尽量保持他的端庄优雅说:“不劳你费心了。”
陈禄云音色也变冷了,眼睛阴沉着垂下去,“那你就别怪我自己取了。”
一转头,沈知怀已经不笑了,眼底冷若寒霜,耷拉下眼皮后,轮廓才显得柔和许多,“你要的很快就都能实现了。”
我喉头发紧,还想要说点什么。
“滚”
……
屋内烛火盈盈,呼吸在空气中泛起涟漪,沈知怀坐在桌前,见我推门进来慌忙起身“怎么样?”
我摇摇头示意他没事,他绕着我转了一圈,随机两手掐腰,跨立站开,活像个斗鸡,“你晚了三十分钟!”
见我仍旧不说话,他站好了,搔了搔后脑勺,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回来就好。快去休息吧。”
确实已经很晚了,我脑袋昏沉,只想休息。然而真的躺在床上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在那样的情形下 他说的那句“滚”其实不足以真的赶我离开,但即使天色已晚,我也能感到看到他身体的轻颤,想要抹去他眼角的湿润,然而我最终什么都没做,放轻脚步趁着没人注意还是跑开了。
“你乱动什么?”沈知怀问。
自从跟陈禄云摊牌后,我们就不住在学生宿舍了,林中的小屋在大火之后又遇大雨,很幸运的没有完全烧毁。用新被褥盖上旧家具,草草形成个床,足够我们两个人睡了。
我叹了口气“想沈知怀。”
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见了,接着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哦”了一声,音色闷闷的。
白天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像不停播放的电影,一帧帧回放。
“你想要的很快就能实现了……”
我猛然惊醒,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