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离陈禄云的屋并不远。
沈知怀一边跑一边套着没穿完的衣服,棉麻的衬衣堆在腰侧,漏出一截光果的臂膀。“白玉珠今天就会动手?”
那些被遗漏的细节浮出水面,如果陈禄云的愿望是阻止衰老,那么在这一刻死去,算不算将时间定格在此时的光阴流水中,从此千年万年,只需在涯岸看岁月流水悠悠。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帮陈禄云实现愿望。此刻我只恨真的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小孩,没有向深处想想
我点点头“我不确定,但总感觉不对。”
陈禄云房子前,凉风吹进木门缝,发出锯木头般的动静。
“咚咚。”
“陈禄云你在里面吗?”
回应我的是一片寂静沉默,我要推门而入时,风再次向此处加大马力吹来,门大拉拉向里打开。 里面烛灯都没有,黑漆漆一片,他不在里面。
“去哪了这是?”沈知怀点开烛灯,进去转了一圈。
庄园太大了,一处处找过去,陈禄云坟头草都该草长莺飞二月天了。
一处灵光闪过,我拽着沈知淮再次跑起来,他一个踉跄,还没站稳就跟着我匆匆跑起来。
“去月桂篱笆,那才是第一现场!”
耳边是冽冽的风声,此刻我只恨不得穿越时间,穿越光阴。
层层月桂篱笆遮掩,跑过弯曲的□□,果然不远处影影绰绰有两个人。一个长身而立,手里拿着个工具;一个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陈禄云已经站不起来了,两只手扒着地面,出于求生本能的向前爬。“救……救命”
“住手,白玉珠”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我大喊落下的是她手里拿着的铁锨,她沉着脸,我不知道白玉珠听没听见我说的话,但这对她来说或许并不重要。一瞬间血花飞溅,染红一园花色。
意识昏沉了,倒下去前眼前模糊的好像看见了沈知怀,他小小的身影不断晃动着,好像和长大后的他逐渐重合了。我嘴唇嗫嚅,然而此刻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等等我,别害怕……
下一秒,眼前再次变得清晰,光明重现。
我们回来了。
我站起来,沈知怀还躺在地上。几天连绵细细雨,雾天笼罩,此刻虽是夏天,但仍然很凉。
我说:“起来别睡了。”
他仍躺在那一动不动,我看睡得像死猪的是他才对。在我打算上脚踢那么几下时,却听到几声难耐的呻吟。沈知怀此刻面色苍白如纸,发梢凌乱沾着汗液黏在脸侧,牙齿不停打着颤,眼睛半睁半闭,神色迷离。
“沈知怀,你怎么了?”
“……我疼”他费劲的回答我,像是用尽全力,说完就彻底歇菜,没动静了。
半扶着他起身,鲜血顺着他的四肢流到我身上,黏黏腻腻的,浓浓的铁锈味四散开来。那些我不久前看到的印记穿越光阴而来,在沈知怀的四肢上再次刻下刀痕。
此刻我再也不能把沈家少爷和沈知怀分开,他们从始至终就是相同的人。
“这……这是哪?”沈知怀睁开眼,狭长的眼睛望向我,半天才完全睁开,估计还是很不舒服,以至于眉头微微蹙着。
“记忆随着血流走了?”我伸头探了探他的额头,此时已经不流冷汗了,温度也回归正常。
他一手撑着底下,直了直腰,艰难坐起来,喉间发出低低的闷哼。
“我去,裸男。”沈知怀转身看向我,我忍住一拳把他再次锤晕的冲动,闭上嘴没说话。
刚刚他四肢血流不止,即便不是学医的我也知道再不止血他就该成人干了。可房子里别说是没有纱布了,就连床单床帘都没有。我把已经神志不清的沈知怀放到地上,让他先倚着墙,然而在看到就连沙发都是真皮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认命了,我双手向上利落一撑,脱掉身上的T恤,好在夏天里的衣服轻薄透气,用牙撑着一撕把纯白的T恤撕成布条,缠到他的伤口上,缠绕,收紧,止血。
“你就多亏了我穿的是纯棉的吧。”
他看了看四肢上缠着的布条,我不由感谢他没有有病到去检查自己是不是□□的或者身上有没有异样的痕迹,不然那场面实在是……
“怎么不用我的衣服。”沈知怀问。
天气实在太凉了,他那时流血不止,很容易失温。即便不适应这样露着,那样的情形下,我也没法冷眼旁观,横竖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咬咬后槽牙就算了。再者我们也算是一起历经过生死,坦诚一点也不算什么。
“你不觉得光着身子,只缠着四肢,有点太原始了吗?”
他转过头看了我半天,不用说我也知道他在脑海中构想画面,沈知怀笑起来,估计是缓过来了,苍白的嘴唇逐渐充血变得红润。
“你笑什么?”我问。
他笑的太久,一直到现在都没停,以至于我问完很久都没得到答案。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沈知怀突然开口“程嘉树,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抬头看他,然而此刻他已经闭上眼睛,一副已经休息了刚才说的什么都不算数的模样。不要跟病人计较,于是我转身离开了。
因为空气湿润,院子里的枯木枝虽然很多,可能用来取火的却很少。我从中挑挑拣拣好半天,也就挑拣出不到一箩筐,两个胳膊就能抱过来。
刚刚给沈知怀包扎时,先把他的外衣脱下来了,口袋中硬硬的小物件掉出来,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东西没碎,是个打火机。
我把木柴一股脑丢进火壁炉里,打了几次火机,用手小心罩着,终于点着了,火壁炉里火舌冉冉升起,泛着暖融融的浪。
扶着半残的沈知怀坐在火前,他用手托了托凉凉的脸颊。
“这里还是没有结束。”刚刚我去捡柴的时候,又去观察了一下铁栏,还是关的严实,很高很高,出不去进不来。
“如果……”我话没说完,看着他顺手将手边的果子塞进嘴里,两颊圆鼓鼓的,见我说一半不说了,半是疑惑的望过来。我把手边他的外套递过去“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他拧着眉想,两颊耸动着咔嚓几口把果子吞进去。“除了那个声音告诉我的,从前在沈家庄园的事一点不记得了。”说着把手边剩下的果子一兜搂推过来,“这次的还行,你尝尝。”
我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其实在此之前我们的生活可以说是毫无交集,故而就算从初遇开始数也没几个可以聊的事,好在就算不说话,也没有太尴尬。听着他咔嚓咔嚓嚼果子的声音,沐着暖融融的空气潮汐,此刻好像时空凝固了,在这雾里火舌中。
火烧着枝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于是烧焦木头的香气便冒了出来,像北方奔腾的草原野马。
“这次别跑了,出来吧。”我冲屋外影影绰绰的“树影”说道。那“树影”一下不动了,从风中摇曳的小树苗变成了坚毅的大木桩。
我又冲那里招招手,那个小“树影”左右动两下,接着晃晃悠悠走了过来,是鬼新娘,他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更破烂了些,几日不见,沧桑许多啊。
夜晚太冷,沈知怀一个半残是做不到再追着他跑了。目前为止,魂灯出现的前提就是鬼新娘的指引,与其在这大冷天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不如我们一起坐在壁炉前,老老实实的等。
鬼新娘坐的离壁炉很近,离近处还能听到他身体不停发出的咔嚓声,好像关节错动。他长长的头发向下垂着,我伸手将他垂下来的发丝向后拢拢,然而他前后都是头发,像个面罩似的罩住他整个脑袋。
“小心头发”我说。他先是向后缩头,接着像是反应过来,向前两步把发顶凑到我手心顶顶。这下我信了,不止沈少爷,鬼新娘和沈知怀也是很像的。
我转头看向沈知怀,他垂着眼,在外套口袋里翻找半天,递给我几个黑色头绳,接着继续垂着眼吃果子,腮帮鼓囊囊两块。
鬼新娘没沈知怀高,但比沈少爷高上些,或许是因为过长的头发垂着,看起来比少爷更像个小孩。我弯着腰替他把头发束起,这下是真像个强盗了。
“你也扎上”我摊开手,剩下的几个头绳摊在掌心。沈知怀抿着唇,从里面随便拿出一个,拿在手里半天不动,看我一眼又不说话,最后草草两下把他半长不长的头发扎起来。
于是从两个人舒服的躺着,变成三个人舒服的坐着。火光映在我们的脸上头发上。这样静谧的光影,以后常常见或许也不错。
直到那盏灯再次在我眼前亮起,沈知怀握住我不断颤抖的手腕。
“你怎么了?”他问。
“魂灯上的人名都是已经死去的吗?”
此刻我声音也在不断发颤,抑制不住的发颤。
那灯上赫然映着三个大字:
程、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