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女玫红色的眼眸深处,猗窝座望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浑身遍布黑色刺青、眼瞳灿金的非人之物,一个鬼物。
她刚目睹了那场炎柱与恶鬼之间超脱人类极限的战斗,却仍然如此平静地待他。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怕我吗?”
猗窝座问道,将她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抓下来,靠近自己的嘴,含住她纤细的食指,金瞳专注地看着她。
“不怕。”恋雪低声回答,温暖的感觉像热水般簇拥着她的手,她一动也不敢动。
“你知道我是什么,对吧?”
“嗯……”
“那你说呀。”他呲牙。哪怕她挣扎、反抗,他也已经下决定要把他从鬼杀队边上带走,但她如此温顺又义无反顾,极大程度上满足了他内心咆哮的野兽,轻易安抚了他的情绪。可如此轻易顺从一只鬼,这个行为本身蕴含的危险性又让他恼怒,他忍不住要与她算账。
恋雪抗拒地抿起嘴。
“你说呀!”猗窝座突然变得固执起来,追问她。
恋雪只好回答道:“……你是鬼,不是吗?”
他得意地眯起眼睛,恐吓她:“既然如此,你应该怕我才是。如此轻率跟我过来,是做好准备要被我吃掉了吗?”望见恋雪瑟缩的样子,他又恨不得将适才的发言吞回肚子里,连忙干巴巴找补道,“——你放心,我不吃女人的,我——”
话说到一半就被恋雪打断。少女抬起头直视她,他惊讶地发现,那双花瞳中涌动的不是恐惧,而是难过和愤怒。
“那又怎么样……”她反驳他,“你是鬼又如何?在变成鬼之前,你首先是我的夫君。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为什么要怕我的爱人?”
“难道我应当怀疑你会伤害我吗?”
——用这双曾经从死神怀中将她抢夺回来的手?
“应该怀疑你会吞噬我的血肉吗?”
——用这副每次她深夜病痛呼唤时必有回应的唇舌?
“应该反抗你,从你身边逃跑吗?”
——离开你?离开我的爱人,我注定的命运?
猗窝座鲜少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感觉。
“不要说那些让我难受的话语了,抱着我罢。”她低声说,攥着胸前衣襟,“我知道你是谁……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沉默下去,将她揽入怀中。恋雪也用力地回抱住他,力度之大,连自己的肋骨感到疼痛,甚至产生微微的窒息感。
少女望着他。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仰起头,摸索着找到他的脸颊和嘴唇,咬住了他。
在无限列车上,她坠入噩梦。在噩梦里,她跟在狛治身边,看见了自己的死亡,和“猗窝座”的新生。她茫然四望,只望见一片带着杀戮与偏执的猩红,她低头环顾,只望见坠在恶鬼脚上的沉重链枷,其上众多冤魂号哭。
唇间漫开一股苦涩与咸腥,想必是她不得章法地咬破了自己嘴唇,渗出的血珠与悄然滑落的泪珠融在了一处。
“你是我的夫君,是我最爱的人。”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啊……”她哭着,抱紧了他。
她笨拙地与他亲吻,像只小狗一样在他脸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点燃了他的火焰。
在丛林间腾跃飞奔,她安静蜷缩在他怀中时,便有一团热度无声无息地在猗窝座体内灼烧。那近乎一种贪欲,又像一股食欲。他望向少女带着尘灰仍不掩白净的脸颊,那样小巧、白皙、柔软,他一只手几乎就能盖住她的整张脸,一张嘴好似就能一口吞下。他感到饥饿,可那并不是食欲。
他用舌尖舔去她脸颊上的伤处血痕,又带着些试探掠过她的鼻梁。她只是闭上眼,眼睑微微颤动。于是他欢喜起来,冲动起来,在她无言默许中蹭上她的脸颊,又用舌尖拨弄她的耳垂,像孩童一般观察她的反应。湿润的热气蒸腾入敏感的耳蜗,啧啧作弄的水声中,她睁开眼,朦胧的视线抓着他,喘出一口气。手指抓住他的肩膀,却并不推开。
她躺倒在粗糙的铺面上,黑亮细软的发丝完全披散下来,像海藻一样伏在褥子上。她仰面望向猗窝座,脸庞秀美,目光干净如引颈就戮的羔羊,低眸不语时,又如慈悲怜悯的圣母。他跪在她身边,撑着手臂,俯在她身上舔舐她的脸颊,双眼中燃烧幽幽火苗,像饥肠辘辘只待大快朵颐的饿狼,可所做的却只是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如渴求眷顾的信徒。
他吻着她,放肆地任食欲和爱欲混合的冲动占领他的身躯。
恋雪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在断掉的那节名为未来的线头里,她本该身着嫁衣与他在神社前祈福,本该在她爱的青年怀中绽放,本该从少女蜕变为女人——现在只不过是,续上了那截线头而已。
她咬着唇,纤细手指摸在猗窝座结实隆起的胸肌上,炽热的温度像是要将她指尖灼烧。
猗窝座伸手摸上少女腰间振袖的系带,用那双金色瞳孔望着她,低声问她:“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更紧地抱住了他。
那份难耐的**,终究如焚身业火般,将他们一同灼烧。
黎明时分,山野薄雾还未散尽。清泉泠泠流淌过鹅卵石,清澈的小溪在林间穿梭。奔腾水花飞溅,擦过两岸低垂的草叶,又自顾自向前奔去。看不见鸟雀的踪影,只听见它们拖长声音的鸣叫,一声又一声,从灌木丛底下的蚁穴传入高远渺茫的穹顶去了。
穹顶的东方,太阳压在山岭那一头,还未完全升起,照射出的光芒已将天空切分成了不同的色块。玫瑰色的薄粉和清透的浅蓝,左一笔右一笔,抹在天空这块浩大的画板上。晨星零星点缀在中间,身影浅淡,即将在愈发炽烈的太阳光芒下隐去。
守林人木屋内安静下来,两人一同和衣睡去。
猗窝座睡得很浅,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音一响起,他便惊醒了,警觉睁开眼眸,望见身侧恋雪背对着他坐起,他眼中的锋芒隐去,目光柔和下来,问道。
“怎么了?”
“啊,你醒了。”少女轻轻地回他。
昏暗的木屋内门窗紧闭,窗户做了防风处理,紧紧关着外,还用宽大的纸胶带紧贴出米字花纹,遮挡住了大部分室外光照。
少女披上外衫,双足踩入木屐,起身向木屋的唯一一扇门走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便走到了大门跟前,伸手一把拉开了木门,向门外走去。
正是夏日,烈日从地平线跃起。在少女的头顶,在木屋顶上,在千万棵茂密林木的顶端,浩瀚无垠的煌煌金色辉光,带着蒸腾的热度,照亮大地之上的每一处阴影。
小小一方木屋内,木门拉开,投下一片明亮灼热的日光。
上弦之三的眼瞳骤缩,即便身处木屋阴影内,映入眼中的光芒也刺痛了瞳孔,更像数不清的玻璃碎片般刺进皮肤,带来细密痛意。猗窝座用手臂挡住眼睛,呲出犬齿,猛地跃起,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跃到房屋另一端墙角,一手扯过被褥裹在身上,条件反射地蜷缩起身躯,嘴里低声咆哮,似一头被烈焰灼伤的困兽。
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像是倒入了一桶浆糊,思维陷入混乱。
在那片可恶又可惧的明光中央,纤细的玫红身影轻巧踏出了房门。日光太刺眼,恋雪的身影似要融入这片璀璨的光晕里,他几乎看不清。惶恐之下,猗窝座着急地往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的衣襟,将她从太阳的怀抱中抢夺回来,想要将她拽回安全的阴影里,牢牢地护在自己怀中,可随着目光对准焦距,日光中少女身影轮廓逐渐清晰,他猛地清醒。
他与她并非同路人。
他不禁回忆她刚刚的一番动作,少女迈出的脚步似有颤抖,但却没有任何退却之意。
辉光照耀下,彻底驱散了少女身上的寒意,甚至带来了接近灼烤的疼痛。她仰起头,眯起眼直视那过于刺目的太阳辉光,泪水充盈眼眶。
“太阳啊……”
她呢喃着,伸出手,仿佛真的接住了那捧虚无而滚烫的日光。然后,她转过身,望向蜷缩在黑暗角落中的猗窝座,向他伸出手,像是要将这份暖意连带着炙烤的痛苦一并递给他。
日光下,她微笑着,眼中却含着泪。
“夫君,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像是在说一个誓言。
“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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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