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长安见闻录 第3章 第 3 章

陶融牵着骡子走到那布置着极隆重丧仪的宅子前，门口披麻戴孝的仆人已经没在哭，正垂首站在门边。

发觉有人上前，其中一个仆人抬首打量了一下陶融，有气无力的开口道：“小道士，我家在请大师办丧仪，你上前凑什么热闹？”

另一个仆人拉拉他，语气客气了些：“道长有何请教？”

陶融察觉后面这仆人眼神里还有些警惕，明显是两人中能话事的，他微一拱手：“小道受师父敦促到长安寻找修行机缘，刚一进城就遇到了贵府办丧，显是与贵府有缘了，能否禀告一声，让我进去给缘主请香悼哀。”

声音有气无力的仆人听后笑了一声：“你可知我家郞主请来办丧的大师都是什么身份，也好……。”

另一个仆人及时阻止他，对着陶融微一拱身：“道长请稍等，这事容我禀报管家。”

陶融微微一笑，示意他请便，便站在原地观察起来，刚才他站得远，见门口挂满白绫却看不出有亡者气息，如今走得近了，依旧看不见，只有香烛跟缥缈梵音隐隐约约。

剩下的一个仆人见他自在的站着，也没再说什么，直直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进去禀报管家的仆人很快就出来了，一个穿着深色细绢外衫的中年男子阔步跟在他身后，不同于门外这两个披麻戴孝的仆人，他只手臂上扎了一条丧布。

很明显的身份差距。

陶融扫眼一看，中年男人长了一对粗浓眉却眉头带箭，嘴角天然带笑但嘴唇很薄，是个乍看敦厚和善实则能言善辩表里不一的面相。

管家走近，客气微一作揖：“道长好。”

“福生无量。”陶融垂眸回礼，又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意。

管家面露悲痛的听着陶融的话，然后哀声道：“府上的吴姨娘极受郎主宠爱，郎主极为不舍他的离去，请了德高望重的高僧为其超度，府中如此大肆操办也是为了姨娘不受其他小鬼为难，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陶融看着管家悲伤的解释着自家主人大肆操办的原由，说到伤心处，还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呀，某实在太为郎主伤心了。”管家哀叹，终于回过神来，又作揖道：“道长好意，要送吴姨娘一程自然是好的，不过……。”

陶融识趣的接话道：“贵府已请了专业大师，小道是为缘主而来，自然不会故意捣乱。”

管家微颔首：“某自然是相信道长的。”

“如何称呼管家呢？”陶融问。

“鄙随主家姓卢。”卢管家介绍起自己的姓氏时，神色有些克制不住自傲。

陶融颇尊敬的称呼了一声卢管家。

卢管家似乎颇为受用他人的对他的尊敬，走在前面带着陶融进去。

转过影壁之后，陶融才发现，这宅子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长廊屋檐一应挂白，仔细看能发现似乎比较仓促，这些丧布的材质是不同的。

行走间遇到的仆人个个都面露明显悲戚。

卢管家先将陶融带至灵堂，里面点了十几盏长明灯，照得内里影像分外清晰，当中跪了几排的仆人，个个披麻戴孝，不起眼的屋角坐着几个奏丧乐的挽郞，最前面是盘膝坐着的几个异域打扮的僧人，他们嘴唇开合着念经，气氛诡谲。

“姨娘的棺木放在侧屋，道长到那边上香吧。”卢管家只让陶融在灵堂外站了站，就将他带到侧屋。

陶融长相年轻，在他不特意表现出自己的可靠时，很容易被看轻他的人忽视，卢管家见这个年轻道士上门，就将他归为了想上门讨赏钱的道士，不会真的让他到主人请来的大师面前露脸。

将他带进来，只是基于主人想要大办丧仪，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陶融不在意管家的想法，被他引到侧屋后没再客气，直接走进去。

屋里有些阴凉，布置得很简单，一个看起来极富贵的棺椁摆在正中，它前面是摆着牌位的供案，一个升起袅袅青烟的大香炉，一个燃得只剩下一个底的长明油灯，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丫鬟跪在供案前，她低头不断的往化盆里放着纸钱。

踏进这间屋子，陶融一直为之疑惑的阴气终于出现了。

陶融扫了一眼棺椁，走到供桌前拿起香著，他将大香炉的盖子打开，用香著拨动炭火，去拿桌面的香盒时，他仔细看了一眼牌位，上面简单写了一行‘故卢府妾室吴氏子清之灵位’。

他舀起一勺香粉，撒到香炉中，炭火接触粉末散开一股烟雾，空气中激起一股微苦的药香。

陶融将香炉重新盖上，香粉香著摆好，然后绕到棺椁旁躬身拜了一下，起身时看清了牌位侧面的小字，‘殁于天授元年九月十五日，春秋一十有七’。

陶融重新走到供案前，给长明灯添了香油，然后便转身走出停灵的侧屋。

卢管家站在外面，见他那么快就出现，唇角向下瞥了瞥。

“多谢卢管家带路，既已给缘主上过香，我就先告辞了。”陶融拱拱手，他脸上带了丝浅笑，师父说他的机遇在长安，没想到到了长安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

如今时间有些紧，他要赶紧从这卢府离开，找找帮手。

卢管家狐疑的看了一眼陶融，没想到自己看错了这小道士，他居然真就这样简单的进来上完香就走了？

他假客气道：“道长心善，不如再容某准备一下，喝杯水酒再走？”

“方外之人不可范戒。”陶融摆手“我还记得来时的路，不必卢管家相送。”

说完就依着进来的路离开。

卢管家狐疑的看着那青色背影走远，府内仆人他调教得当，自然不用担心进来的人会到处走，但他好奇自己难不成真遇到了一个不求外物的真道士？

他回头看了看侧屋里的棺椁，面上又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就算他是个虔诚的道士，可惜没什么慧根啊。

他转到灵堂，问了问大师这边是否有需要，最前方的僧人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口中经文没停，只一眼，又转回去了。

坐在最后的年轻和尚站起来，走到卢管家身边，用不太熟练的长安话道：“师父说不可让来人打扰，只过了明日午时，你家主人就能得偿所愿。”

卢管家被大师的目光震得一惊，听到小和尚的话后莫名有些心虚，他对着大师的方向拜了拜，连声应是。

年轻和尚打量了他一下，转身走回原本的位置，继续盘膝念经。

陶融阔步走出卢府，原本守在门外的两个仆人依旧还跟他进门时一样站着，他的骡子昂首站在府门外。

他跨出大门，走到骡子身边，直接一跃坐上，拍拍骡子的脑袋示意它走了。

两个仆人见他这矫健的身法，疲惫的快在合在一起的眼睛都忍不住瞪大了一些，看着骡子哒哒的穿过夹道往正街方向走，心里都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道士与他们刚见到的，仿佛不是同一个。

陶融骑着骡子经过羊杂羹摊子，对着赵老娘与张娘子微微点头，然后便骑着骡子出了光德坊。

他到延寿坊找到挂着客舍招牌的店，让店博士给他找一间安静的单间，都知给他登记了信息便要带他到房间去。

“我的骡子在外面，帮我刷洗一下，然后喂些好草料。”陶融指了指外面立着的骡子。

店博士这才发觉这客人带了一只骡子，他立刻走出去，都知陪笑说让他放心，他们客舍是整个长安里有名的好店，肯定会照顾好他的骡子。

陶融看着骡子乖顺的跟着店博士走向后院，随意回道：“我的骡子很听话。”

都知将陶融带到他要求的安静单间，然后又给他送来洗漱物品。

陶融将一直放在骡子上的箱笼跟自己的包袱放下，在这空隙里整理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姓名吴子清，卒年天授元年九月，年十七，即生于上元元年。

他从口袋里摸三枚铜钱放在桌面，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洗漱过后再算，元清派主学祈、医、相，门内弟子并不是对其他玄学法门一窍不通，只是他的天赋都正好长在门派主修里，其他方面就更薄弱，他一直没放弃学习它们，但一直学得一般。

等他简单洗漱好，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袍，重新坐到桌前。

他先用卜筮计算这次自己能否成功解决问题，抛出三枚铜钱，观察后发现是个很好的卦象，他顺着封象给出的信息，又确定了自己猜测信息的准确度。

之后又用奇门遁甲大致算出他要找的人的方位。

最后得出的信息他用最简单的铜钱卦算吉凶，看到大吉的卦象，陶融信了几分。

他将铜钱收起来，重新洗了手，然后将自己背了一路的包袱解开，里面是三个卷轴，他将它们一一挂了起来。

三清像在最上，左右分别是紫虚元君跟元清派的开山祖师明旬真人。

画像挂好后，他又将包袱里的小香炉拿出来摆上，最后拿出自己跟着师父找材料自制的香拿出来。

深山中能找到许多适合入药又适合制香的植物，陶融的师父是个爱香之人，自小就带着他制香，也多次夸赞他的香很得祖师的喜爱，他遇到的一些山中精怪也极爱他的香，常常在道观焚香时于道观外修行。

所以现在他就打算用焚香招来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帮手。

他的香炉是个青铜小鼎，是师父送他的拜师礼，他将一指大的香塔放在小鼎里，从客舍送来给他煮茶的炉子里夹起一颗炭火，先将给祖师的香引燃供上，将炭火放回小泥炉里，他跪在祖先像上再三叩拜，将自己遇到的事禀告祖师。

“……师父让弟子到长安来，是为了让弟子入世修行，入城后我就遇到了卢宅的事，此事很是蹊跷，恐是妖僧制造祸端敛财害命。”陶融额头贴在手背上，最后讲出自己求助的事：“稍后弟子要召请周围的妖鬼来助，祖师在上，一定要请来一个能助弟子一臂之力的。”

青铜小鼎里香塔冉冉升着青烟原本随意飘散，从陶融行礼后就开始变成直直的向上的白烟，随着他讲述自己的经历，到最后请祖师相助，那烟越来越快，他最后一拜，站起身时，那香塔已经燃尽。

陶融看了一眼香灰，一如既往的得出一个吉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罐香粉，用铜匙挖出一些撒到小鼎里，燃尽的香料明灭了一下，升起一阵白烟。

“祖师恕罪，最近我在赶路，确实是荒废了课业。”陶融向祖师像鞠一躬，又往小鼎里放了几颗香塔，香燃烧的速度才慢下来。

见此，陶融终于放心，有祖师跟三清在上，他召请妖鬼完全不用担心被为难了。

若还在平顶山，陶融都不用走这个步骤，只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是汇聚了整个唐朝官员紫气与皇帝龙气的地方，他还是谨慎为好。

陶融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香囊，里面装着个小小的瓷盘，它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上面沾了一些没清理干净的香灰，这就是他从前向道观外的妖鬼供香的‘食盘’。

他打开另一个香盒，专门做给妖鬼的香，他是直接捏成香塔的，这样想要用的时候，不用打香篆，简洁方便些。

他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一个窗，外面正对的是客舍的院墙，栽了一颗矮树，他将瓷盘放在窗台上，夹了炭火点燃，然后便坐回桌旁等待。

陶融看着点燃的香塔，燃起的烟雾先是随着风飘散，然后便像有了指引，直直的向外延伸。

‘砰——’

窗户关上，中午的客舍房间也变得有些昏暗。

陶融将目光转向房门。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上，影子伸出手，轻轻的敲了敲。

如今常见的线香，是直至宋代才出现的哦，背影设置为唐代就没办法看到上香的漂亮姿势了（话说朋友们觉得手执香在上，低头拜的动作漂亮吗？还有双手合十的侧脸，好看的人做这种动作，加倍好看[爱心眼]

20250929 捉虫，修增了更合适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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