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双双呆愣在原地盘算如何脱身,朱允炆思绪一下拉回玄武门前,那张惊恐中透着好奇的小脸跟眼前之人完美重合,“你就是今早上的那个小太监吧。”
闻此言,朱高炽游走的眼神也落到眼前人身上,“这小太监,确实眼熟。”
本就心虚,面色如常下的一颗心早已奔腾翻滚,即害怕女扮男装会露馅,更怕被秋后算账,没等朱允炆继续问,干脆主动求饶,“奴婢早上着急出宫,无理冒犯殿下,请殿下恕奴婢无心之过。”
若生气朱允炆当场就发作了哪会等到现在,双手负于身后,“你是贤妃宫里的,进宫几年了。”
鬼知道她进宫几年了,秦双双没细想,胡乱回了一句,“也没几年。”
黄子澄不是无理护短之人,但见殿下不曾计较。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二人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朱允炆眉头微皱,黄子澄也是听的嘴角微抽,摆手道,“行了,话都回不利索,殿下既不责怪,就别在这杵着了,去,把马牵来。”
牵马?她?
不管这黄子澄怎么凶巴巴,总算避免了她不用再被盘问,秦双双麻溜起身前去牵马。
黄子澄也引着朱允炆二人缓缓出了府门。
马拴在黄府门外墙根下的柱子上,秦双双借拆解马绳四下观察了下,看着那六名锦衣卫骑马挎刀警戒严备的模样,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手里解着缰绳,眼珠子贼溜溜乱看,好在马儿高大遮挡了锦衣卫视线。
马儿悠闲地低头吃着槽子里的干草,时不时的甩动下尾巴,“马儿,你倒是悠闲自在,好不容易逃出宫,怎么能在回去送死。”
眼神落到水槽旁的木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飞过。
朱允炆三人已站在府外,她不敢再磨蹭,赶紧牵了马过去。
平时黄子澄都是坐轿子进宫,可今个两位主子爷骑马,他只好勉为其难,到底五十岁的人了,不似身旁的朱允炆与朱高炽,身量轻盈,又常年习武,一双腿修长有力,一个翻身稳坐马上。
王福只好搬来马凳子叫自家老爷垫脚又搀他上马坐好。
再搬着马凳子去伺候世子爷,论尊卑朱高炽高于黄子澄,可按辈分算黄子澄是师傅,他又一向尊师重道便成了三人里最后一个上马之人。
等黄子澄彻底坐稳,秦双双把手里的缰绳递过去时面露难色作痛苦状,果然引来马上之人问询,“这是怎么了。”
弯腰捂腹,抬手抹汗,“老爷恕罪,奴婢肚子疼得厉害。”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黄子澄脸色一沉,又不好当场发作,只面色带怒,“懒驴子上磨,屎尿多,速去速回。”
朱允炆早已稳坐马上,这话自然听得清楚,看过来的视线正好落在肚子疼之人身上。
后背包袱里那一抹亮色,是在河间看见虎头帽的小娘子所有之物。
再细看眼前小太监,青丝鬓发间耳垂上有清晰的耳洞,一眼便认出此太监与那河边那女子竟是同一人。
朱高炽正准备夹马先行带路,见朱允炆看过来的目光移向后方,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遂放慢了上马动作,朱允炆顺着黄子澄的话道,“许是茶水喝多了,黄大人不说不觉得,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感觉了,劳烦稍等,我去去就回。”
黄子澄立刻换了副理解面孔,反而与朱允炆开脱,“人有三急,合乎常理,此乃天道使然。”
朱高炽笑笑,跨马落地,动作轻盈稳健。
听的秦双双直翻白眼,她有三急就是懒驴子上磨,皇子就成了天道使然,这文人拍起马屁还真是与众不同。
朱高炽绕马走来,“走吧。”
这怎么行,古代的厕所可不分男女,男女有别,怎么能同去。
想起自己现在是众人眼里的小太监,秦双双话到嘴边改口道,“尊卑有别,奴婢怎敢与世子爷同去。”
那朱高炽身形修长,五官眉眼大气,一张脸看着合合善善很好说话的模样,开口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有何不敢,正好方便伺候本王。”
秦双双眼珠子险些从眼眶耷拉到脸上,正好伺候?。
转念一想也是,这自古尊贵的皇主子吃喝拉撒都是要人伺候的。
她又是太监,她不伺候谁伺候。
你说,提这茬干嘛,这主意简直馊到家。
秦双双以身证明,穿越后用无脑电视剧当参考说明只会死相凄惨。
王福一路引着他二人来到府内不远处一僻静小院里的小屋子前。
秦双双背着比自己身量还大的包袱走在前面,原本朱高炽只是疑心她是个手脚不净的小太监,直到看见包袱里那个虎头帽,这才明白殿下叫他跟来的目的。
朱高炽自小受礼法教导,自然不会真叫一陌生女子伺候他上茅房。
这黄家祖上是世家大族,黄子澄本人又是三甲探花官至三品,家资丰厚,官房修的也奢华,这间屋子足有书房大小,中间还有屏风隔挡,窗下摆有案几燃放熏香,进门处还有一张座椅供主子穿衣净手休息。
她二人进去后,王福就掩好门站在院外等候。
不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二人,秦双双哪里伺候过人,自打进门后就一直贴墙站在门边,暗暗庆幸还好有屏风隔挡,不至于亲见。
那朱高炽倒是神情自然,熟门熟路走到屏风外的衣架前,背对她做出方便宽衣的姿势。
上个茅房,这怎么还要脱衣服呢?
一路上秦双双之所以不反抗,原以为就算跟来伺候,不过是守个门,递张纸,或者,打盆水递个毛巾之类的,要是需要做这些她宁愿在外头当场被戳穿。
朱高炽见身后人久久不动,命令道,“还等什么。”
再看他抬起的袖口,宽大如翼,腰系皮革镶嵌玉带,后缀流苏垂穗子,裙摆长至鞋面,嗯……不脱确实不方便。
以前在宫里住时都是春桃帮她宽衣解带,后来秦双双嫌尴尬麻烦就自己改系蝴蝶结,再不用人跟着伺候。
至于这男子腰带的解法,她见都没见过,不是不想,是压根不会。
猫在朱允炆身后,手指顺着腰带左转半圈,右转半圈,自始至终连接口都没看见,急出了满脑门子汗。
终是连朱高炽都等的不耐烦,抽了袖子回身,“怎么当差的,连个腰带都解不明白。”
吓得秦双双后退几步,低垂下目来,“奴婢不会。”
“不会,宫里只有皇主子才不会。”朱高炽走到她眼前,“除非你不是太监。”
男扮女装点小伎俩也就是在人多的时候滥竽充数好蒙混过关,单拎出来很容易露陷,走路姿势,说话办事的规矩,就更别说耳洞,喉结处处都是破绽。
没有经验就是没有经验,装是装不出来的,更何况朱高炽也非庸碌闲散的无脑郡王。
身份被识破,秦双双也不打算装傻隐瞒。
反正回宫是死,现下被怀疑更跑不掉,一咬牙说了实情。
穿越这事太玄幻,她自然跳过了,“我逃出宫是犯了死罪,可也只是想活着而已。”
故事太荒谬,朱高炽自然不信,“谁告诉你后宫妃嫔会被殉葬。”
朱元璋是大明第一代君王,并无祖制可遵循,这等秘事只怕朝中大臣都不知晓,她一个后宫低阶妃嫔更不可能知道。
秦双双稳住不慌,解释道,“大元民间鼓励殉葬,更何况宫里,后宫就这么大,前太子爷的妃嫔都因为无处安置被打发去了北郊行宫,以后殿下继位登基,后宫人只会越来越多,哪还有我们这些太妃的立足之地。”
“且皇上最忌讳前朝与后宫勾结,后妃干预朝政,若无缘无故赐死全部妃嫔会被臣民后世视作暴君苛政,殉葬就不一样了,最多非议一句不近人情,若我是皇上,我也会重启殉葬之风气,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出逃,只是为了活命。”
按年纪算,她应该是洪武二十六年被最后一批选入宫中的才人。
那年正赶上蓝玉被赐死,后妃被株连,皇上最忌权臣得势内外互通,所以那批秀女都是他从民间选出来的毫无家世背景之人。
朱高炽很难说服自己相信她的话,却又找不出她话里的丝毫破绽。
散尽家财逃出宫来虽说靠着几分聪慧机敏,终归是老天眷顾没被侍卫盘查出来。
若回宫,确实生路渺茫。
他并不是慈悲菩萨,有救众生与水火的宏愿,可现在,若强带她回宫,来日真被拉去殉葬,倒叫他担负因他而死的愧疚。
坐回椅子上,朱高炽面色为难,“可你要知道,皇上久病并非突发,内务府提前几月已制定好殉葬人员名单,到了下葬那日,单少了一人,内廷该如何处理。”
顿了顿,他又道,“宫嫔出逃,宫女太监,城门守卫,有多少人要为你的逃跑买单,我可你放你走,但你的错会有人替你承担。”
这些秦双双还真不知道,她不过是后宫一个最不起眼的才人,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名单能拟就能改,“世子爷慈悲,可有法子掩盖这件事。”
一个无儿无女透明的小才人,随便找个替身,这对他来说确实不难,可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帮她,“我凭什么帮你。”
门外王福等久了,敲门催促,“请世子爷快些。”
秦双双着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准以后我也可以帮您。”
朱高炽似有兴致,“你能帮我什么。”
她确实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本事,“我也不知能帮殿下什么,但您救了我一命,我的命就是您的,保不齐日后就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