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双双心中坦荡,不惧他的审视,目光迎上,“太阳底下无新事,我不过是见惯了后宫生死,深知伴君如伴虎,远比旁人更懂得远离皇庭才能平稳一生。”
近年来灭九族之罪频发,原以为只有前朝人人自危,不想后宫亦是如此。
而身处皇家,远比旁人看的更多更明白其中的残酷。
殿下与黄大人还在府外等着,真也好,假也罢,他不想与眼前女子在多做纠缠。
她不是一心想逃离皇宫,远离皇家,那好,他今日就成全她。
“你走吧。”朱高炽起身留下一句话,走向门外。
“那其他人呢?”秦双双追问。
朱高炽没有回答。
管事见世子爷出来,紧跟着着往府外走了,独留她一个人在小院里,这一刻秦双双彻底重获了自由。
透过小门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那一刻,却并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犹如行走在风雨雷电交加的旷野,磅礴的雷雨停了,可冷风依旧。
握着包袱的手微微发抖。
老朱家果然个个都是狠人,朱高炽赦免了她,但又将她圈入了另一个心牢。
王福收回马凳进府,朱高炽一跃上马,夹马先行,几人的身影也随即消失在街口。
秦双双站在黄府门口看着马队消失在皇宫方向,想到了春桃。
她走了,可秦才人还得活着,现在有人替她活,将来也会有人替她死......。
古代殉葬多半是白绫,这样可以确保尸体的完整,若是运气不好也会有女子被制成人蛹。
她脑海里闪现出春桃穿着华丽的宫装被几个太监拿白绫勒断脖子吊在大殿的房梁上,双脚垂荡在半空。
看到春桃被一圈太监死死按趴在地上,小刀划开她稚嫩的后颈灌入水银,五官扭曲的凄惨。
还有那些因她出逃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小太监,被无辜连累的城门守卫,秦双双一颗心被搅的生疼,疼的她喘不上气来。
她的活,注定要建立在不知多少人为她而死的事实之上,而她就是杀死他们的刀剑,与杀人殉葬的暴君没有区别。
她看不惯皇家殉葬的残酷,却又无法逃脱做一个残酷的刽子手。
说到底,她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无视杀伐,视人命如草芥。
上一世日日熬夜加班工作,也没什么朋友,来到这大明皇宫与春桃他们相处虽才不到十日,却是她最开心快活的日子。
是小宫女给她喂汤送药,是春桃在她夜里热的睡不着时整夜给她扇风纳凉,是小太监陪她走遍宫内大小角落爬进钻出的找狗洞只为哄她高兴,也许那只是他们作为奴婢的本份,但很难说主仆之情外是否还有一份真心。
毕竟原身只是个入宫无宠的小才人,他们无怨无悔的跟了她三年,没有因她不受宠抱怨连天,也没因她体弱事少偷懒懈怠,是难能可贵的忠仆。
她秦双双可以撇弃一切逃出宫外追求新的生活,但不可以连累无辜的人替她去死。
城里街道行人车杂乱,朱允炆虽坐在马上,也不敢策马狂奔,一路只慢慢超大明皇宫走去。
日头已渐渐偏西,秦双双靠着一双腿紧赶慢赶总算在太阳彻底落山前看到了宫门悬挂的大匾。
一人,一马队竟这般巧合的同时到达玄武门外。
黄子澄早把小太监上茅房的插曲忘之脑后,朱允炆见朱高炽独自回来原以是排除了麻烦,也就没在追问,所以当秦双双气喘吁吁出现在玄武门的时候,他二人同样的惊愕。
朱高炽更是不明白,为了不连累一屋子奴才,她甘愿回宫赴死。
反观朱允炆,稍稍吃惊后就面露喜色,他已知晓小太监是女扮男装,更从朱高炽的神色看出这女子绝非普通宫女,后年轻妃嫔多是未被临幸之人,与其全部殉葬不如另作他用。
朱高炽则有自己的盘算,北平府多的是年轻守将家里空屋冷床,后宫的妃嫔到底是精挑细选的闺秀,嫁与守将过寻常日子,好过一朵朵鲜花就此葬送。
他的后院也宽敞,缺几支花安放。
朱高炽主动朝秦双双挥了下手示好,秦双双此时正看向马队自然瞧见了朝她打招呼的朱高炽。
二十出头的朱高炽早已娶妻做了父亲,只是因为帮朱允炆打理朝政琐事才一直住在京城,没去燕王封地。
三匹马并排前行,视线看过去,秦双双首先看见了挡在朱高炽前面的朱允炆,四目相对,她故而侧了侧身,单给后面的人回了个笑脸。
视线收回到朱允炆身上立刻又变得平淡,如此明显的变化没得叫朱允炆疑心起来,隔马碰了下大哥的大腿,“你怎么她了。”
朱高炽不紧不慢,“难得做个善人,她却不肯。”
宫道上已燃起了宫灯,打在宫墙上泛着黄晕。
如今跟着车队进宫,自是不需要再去走那趟麻烦。
原来她是与马齐行,听到朱高炽那句,放她出宫她却不肯的菩萨话,几步走到了马前面。
一身小太监的装扮更显俏皮可爱,在这满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被严格调教过的美人里她算得上是个新鲜例外。
知道要被殉葬,没有吓哭吓疯,居然卖了首饰衣衫买令牌,打扮成太监逃出宫,又因为担心其他奴才活命跑回来。
这样的女人,怎么叫人不爱。
事到如今,唯有黄子澄不知她的身份,若跟他去贤妃的宫里自然穿帮,所以秦双双先一步争取主动权,直接越过他请示朱允炆,“奴婢还要去李尚宫处还令牌,请殿下首肯。”
朱允炆看了眼黄子澄见他并未反对,开口允准后,几人分路而行。
秦双双独自回了未央宫,朱允炆带着朱高炽与黄子澄去了太子宫殿。
皇上虽病重,但到底还活着,朱允炆除了白日在乾清宫处理朝政,其他时间都和太子妃一直住在都东宫的奉慈殿里。
现在的后宫还属于朱元璋嫔妃居所,自从马皇后去世,他已很少踏足。
秦双双忐忑不安的回到未央宫,并未迎来春桃的热情迎接,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到处黑漆漆的,主殿里更是连个烛火都未点,她只好摸黑进了主殿。
好在天还没有黑透,她也熟悉大殿陈设,摸索到床边先去把包袱放下,换下这尺码偏大走路脚疼的男靴来。
小宫女听见动静来查看,恍惚间看见大殿里床前有一个黑影移动,高提起灯壮着胆子问了句,“是谁。”
此时秦双双已将那身太监服换了下来,凭借记忆走到梳妆台一边摸出火折子点燃蜡烛,一边回夏荷,“这未央宫的大殿里,除了你家秦才人,还会有谁来。”
也是,秦才人位份低微,身子弱不说,性子还冷僻与宫内其他主子也很少往来,自然也没有妃嫔会来串门,更何况经过她家主子这十来日的洗劫,此时的未央宫除了几件不能移动的大家具早已空空无物,连鬼来了都要摇头。
夏荷放低手里的灯笼,借烛光看清了站在梳妆台前秦才人的那张脸,竟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才人,您可回来了,咱们宫里出大事了.....”
经过十来天的朝夕相处,秦双双对宫里这几个人还是大致了解的,夏荷虽然胆子小些,可年纪最大,做事稳重,从未如此慌乱过,预感情形不好,秦双双拉着她赶紧坐下,“你别慌,慢慢说。”
原来今天早上春桃从内务府取糯米回来后发现秦双双不在,寻遍四处找也找不到,按照宫规,便主动去贤妃处告假,说自家主子病了,不能前来请安。
贤妃性子一向温和,虽不喜秦才人嫌她不合群但也知道她素日体弱,三五日不来问安也是寻常。
夏荷稳住气息,说道,“可今日不知怎得,贤妃娘娘一反常态发了好大的脾气,魏美人一贯嫉妒您住在比她奢华的未央宫里,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您故意装病,不敬主上,贤妃耳根子软经不住她几句挑拨,一怒之下竟把春桃扣下了。”
春桃跪了一天,膝盖都渗血了,夏荷眼泪珠子像断了线,“奴婢刚去悄悄看过,春桃人都晕死过去了,奴婢求了几次,可贤妃娘娘就是不许她起来,还当着众人放话,说才人你何时到,就何时放人。”
“可去求过太子妃。”
夏荷止了泪水,委屈道,“如今后宫到底是贤妃最尊贵,她又是太子妃长辈,春桃不过是个奴婢,太子妃哪里会管这闲事,奴婢去了几次,连门都进不去。”
选择回来被殉葬那一刻,秦双双也就没打算在折腾,好吃好喝躺平等死就是,不想连死都不叫她清净痛快。
那贤妃今日摆明就是冲她来的,躲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