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话,朱高炽心里感激之余更多的是愧疚,犹豫了半日,始终没好意思去扶她起身。
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扶呢。
表面上看造成这一切的根由是朱允炆大力推崇的削藩政策。
说到底还不是自己懦弱,瞻前顾后,早早听父亲的建议离开京城,也不会有今日的左右为难,逼得他不得不在新欢和旧爱中做抉择。
想到来日整个燕王府的命运还不知道会走向哪里。
面对这突发的一切,叫朱高炽怎么不伤心,不恼怒。
他低垂着头坐在那,整个人都木木的。
“你们一个重情,一个重义,我也不好说什么。”朱允炆勉为其难,慢慢卷起那道圣旨,放在了桌上。
这件事处理起来远比他想的更麻烦。
距离午膳还早,秦双双不想再继续夹在他们兄弟之间,免得大家都难堪。
借口去后厨就退下了。
出了门,秦双双一路小跑回自己住处,重重关上了门,委屈涌上心头,趴在床上,哭了好一会。
难过之余也把入宫来的事细想了一遍,朱高炽喜欢她,但把家族责任看的比自己更重。
而朱允炆的喜欢,则像深海,表面平静,内则暗潮汹涌,还夹杂着一丝无情的狠辣。
作为先知,秦双双深知不远的将来他们二人之间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她出宫或者留下,就等同于选择站队。
不管承不承认,秦双双都发现心里的天平在慢慢偏向朱允炆。
哭够了,秦双双坐起身来,擦干泪水,走到梳妆台旁,取出匣子里躺着的那对翡翠玉镯。
手指感受着那手镯水光透润的丝丝凉意,心里想着,也该物归原主了。
门口小宫女端着一盆热水来敲门,“姑娘,我进来了。”
秦双双进门时上了门闩,小宫女推了推,门没开,遂敲了敲门,“姑娘。”
透过镜子看见脸上挂着清晰的泪痕,眼睛也是红红的,一时难以褪去,秦双双随口编了个理由,“你别进来,我在换衣服呢。”
御前不能没人伺候,小宫女朝屋里说了句,“那我把水放门口了,姑娘自己拿进去吧。”
“好。”秦双双回了一声。
小宫女方才见秦双双急跑出来,屋里又传来哭声,只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总管王忠交代过,要她们拿双双姑娘当半个主子看待,她这才打来热水给她洗脸,想进去安慰几句。
眼下听屋里说话声似是平复不少,也就放下心来。
飞龙殿上下断不会给她委屈受,就连皇上皇后对她也另眼相待,若是姑娘私事,还是不过问的好。
小宫女放下热水,“前头午膳已准备差不多了,姑娘若收拾好了,就可以过去了,免得的皇上跟世子爷久等。”
门前那道身影消失,脚步声也越走越远。
秦双双重新看回镜子中的自己,擦去眼角滑落下的一滴泪来。
重新洗好脸,又用粉遮了遮哭花的妆容。
出门前,拿上了那对玉镯,用帕子包了放在了袖口里。
吃完这顿饭彼此就没了干系,往后也就没了私下再见面的必要。
断就断个干净,当着朱允炆的面前还给他,也省的私下拉扯一番。
飞龙殿王忠指挥着众人忙进忙出。
这顿饭朱允炆格外重视,菜式菜量都是最高规格。
团圆饭吃成了散伙饭,也是够可以了。
秦双双进来时,二人已经坐在了圆桌前,屋里只留王忠一人伺候。
朱允炆依旧坐在上位,朱高炽靠左,秦双双自然的坐到了靠右的那唯一的空圆凳子上。
落座时秦双双刻意扫了眼二人脸色,她可不想这顿饭吃的心惊胆战,在饭桌上在闹出什么不愉快,却发现他二人似乎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朱允炆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块脸,看不出喜怒,朱高炽弓着身子坐姿有些散,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笑意,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换谁能笑的出来呢。
到底是出身皇家,自小见惯了世面,就算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也能风轻云淡的同桌共饮。
若是寻常百姓家兄弟,怕是早就掀桌子打起来了。
他们明明表现得还算和气,秦双双反而更没底了,只盼着这顿饭早点吃完。
朱允炆率先举杯,“祝大哥一路顺丰,平安到家后叫人给我通报一声,我已叫人备了些礼品,请大哥待我问候四叔的病情,待问四婶和众位弟弟,嫂嫂的好。”
朱高炽笑笑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王忠得到示意,又给二人各续上一杯,朱高炽心里烦闷,有点借酒消愁,朱允炆作陪也跟着一饮而尽。
饭菜没动,酒已过三杯,朱允炆面色如常,朱高炽明显不胜酒力,眼圈微红。
酒气上涌,叫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握着酒杯回忆道,“记得你小时候整日拿着一把短剑跟在你四叔身后,缠着他教你习武耍剑,你天资好又肯吃苦,剑法学的又快又好,连累我这个比你学的久却不如你的大哥挨了父亲多少骂。”
回忆起当年,朱允炆反说他,“大哥怎么不说,每次比起文章摘句,你次次都是第一,害我日日被父亲罚抄书写,手腕酸疼的连筷子都握不稳,中午在书房吃饭都得靠大哥喂我。”
感叹过后,朱高炽喝空了酒杯,身子直了直,“你如今出息了,在不需要我这个大哥了。”
朱高炽伤感,明显话里有话,朱允炆如何听不出来。
若没有生在帝王家,没有掺杂进这许许多多的纷争,他们兄弟可以跟寻常百姓家一样,上山打猎下河捕鱼互帮互助的过小日子。
朱允炆看着眼角泛着莹光的朱高炽,只道出一句,“大哥醉了。”
见苗头有一丝不对,秦双双起身给他二人一人夹了一片牛肉过去,“空腹喝酒伤身子,先吃点东西。”
“大哥,吃菜。”朱允炆率先放下酒杯,夹起牛肉放进了嘴里,朱高炽明白秦双双是在提醒他慎言,到了声多谢,一口就吃了干净。
酒喝的急,朱高炽腹中正火辣难受,又夹了几筷子凉菜顺了下去。
席间秦双双几次想提起奉还玉镯的事,怎么想都觉得觉得不合时宜,等有机会再说吧。
朱允炆,朱高炽借着回忆下酒,她也插不上话,御厨今日使出了看家本领,每道菜不仅好吃,还雕刻了繁琐的花样摆盘,秦双双填饱肚子后便欣赏那由各类萝卜雕出的艺术品。
顺便观察二人言语,有不对时,就借夹菜上茶,打个叉。
有时候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
聊着聊着,朱高炽冷不丁的话题一转,就聊到了黄云燕的表姐,平阳公主出嫁到云南的事,好巧不巧的还提起了那对镯子。
朱高炽明显醉了,说话都有些含糊,“皇上知道的,三年前去云南送贤妃公主出嫁时,我从一个老玉匠那里得来一对玉镯子。”
这件事朱允炆有记忆,玩笑到,“记得当初我拿一副珍藏多年的《富春山居图》给你换,大哥死活不肯同意,说日后要送给心仪的女子。”
这话听的秦双双心头一紧,假借用帕子擦嘴,微微侧目瞪了朱允炆一眼。
朱高炽明晃晃的往宫里送东西,他能不知道,这个时候故意提起这话做什么,是嫌她呆在这不够尴尬吗。
朱高炽根本没醉,故意提起云南,就是为了引出这个典故,直言道,“这对镯子,前些日子我送给了双双姑娘。”
“是吗。”朱允炆装作不知,故意看向秦双双,看着她一张小脸由白到红。
朱高炽越过王忠,自顾倒上一杯酒,站起身晃悠悠走到秦双双面前,扶着桌边站稳后一脸严肃道,“之前送你镯子是因为皇上允许我们的婚事,算是名正言顺,如今婚事取消,原是该收回此物,免得将来连累你的名声,只是我心中有愧,怎么有脸面在要回这镯子,如果双双姑娘不介意,你我日后兄妹相称,这镯子就算当哥哥送你的见面礼。”
话是对秦双双说的,事确是做给朱允炆看的。
朱高炽想留点念想给秦双双,只能找兄妹这个理由了。
哥哥送义妹一对镯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秦双双原来只知道这对镯子价值不菲,不想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典故。
加上这一段寓意她怎么敢收,秦双双早就起身,示意了王忠过来,万一朱高炽摔倒也好搀扶,“世子爷抬爱,能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是我的福气,只是这镯子太贵重,与你又意义不同,理应归还。”
“当初不过是我与皇上的一句戏言,妹妹也要当真吗?”朱高炽一激动,酒杯溢出来不少,话里更是透着不容拒绝坚持。
王忠赶紧上前扶稳,却被朱高炽挥手挡开了,“我没醉,谁要你扶。”
秦双双也一时无法判断朱高炽是真清醒还是酒醉之语,左右为难。
一方要送,一方不想收,气氛一时僵在原地。
当初朱高炽将镯子送进宫,秦双双没拒绝,朱允炆的心是小小触动了一下。
因为他看出大哥不是一时的贪图美貌,而是动了真情。
来日秦双双真跟他去了燕王府,天长日久,难免不被感动。
现在二人成了兄妹,这正是他乐见的,朱允炆主动打破僵局,走至秦双双身边,将那玉镯拿在手里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光观赏,“这样的好东西,只怕宫里也没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