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幽梦 第16章 第 16 章

再次回到口里，已经是1946年的秋日。黄昏格外萧瑟。我站在曾经熟悉的青石板路上，看着眼前这座陌生的酒楼，心中五味杂陈。

门楣上"聚缘楼"三个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红漆描金，倒是显得富贵堂皇。可我却怎么也无法将它与记忆中的张家大院联系起来。那座有着三进三出的宅邸，已经变成了一座酒楼。

"小姐，您是要用餐吗？"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客气地询问着。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请问，这里以前是不是张家的宅子？"

伙计愣了愣，上下打量着我："您是？"

"我..."我顿了顿，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我以前在这里住过。"

"哦！"伙计恍然大悟，"您说的是那个张老爷家吧？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听说是被日本人给抄了家，后来房子就卖给了我们掌柜的。"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觉得天旋地转。

"那张家的人呢？"我强忍着颤抖，继续问道。

伙计摇摇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您要是真想打听，不如去问问我们掌柜的，他当年买这宅子的时候，或许知道些什么。"

我点点头，跟着伙计走进了酒楼。

推开那扇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全陌生的景象。原本的影壁被拆掉了，代之以一面巨大的菜单。曾经成片的梧桐被砍光，那个我和英华经常偷偷约会的西苑，现在变成了厨房，不时传来炒菜的响声和油烟味。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面目全非。

"掌柜的，这位小姐想打听以前张家的事。"伙计对着柜台后面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说道。

掌柜的抬起头，是一张圆润和善的脸："哦？小姐认识张家？"

"我以前..."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前是张家的人。"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唉，那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大户人家，说没就没了。"

"您能告诉我，后来张家的人都去哪了吗？"我的声音有些急切。

掌柜的放下手中的算盘，仔细回想着："这个嘛...当年我买这宅子的时候，是从张老爷手里买的。听说他老人家带着二太太去了日本。至于大太太和大少爷，据说是被日本人抓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

"那...那二少爷呢？"我几乎是颤抖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掌柜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二少爷啊...听说是为了掩护什么人逃走，被日本人给...给打死了。"

我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站不稳了。虽然在心底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英华...我的英华...他真的走了。

"小姐，您没事吧？"掌柜的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坐下歇歇？"

我摆摆手，强撑着站稳身子："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恍惚间，我的耳边响起这样一个声音，"如玉，等有一天，我要带你走出这座大院，远走高飞，去看看真正的天地。"

可惜，这个承诺他再也无法实现了。

"小姐？小姐？"掌柜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我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理解，理解。"掌柜的叹了口气，"那个年代，谁家没有几本血泪账呢？"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曾经的家，转身走出了酒楼。

夜幕已经降临，街灯昏黄。我漫无目的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掌柜的话。

英华死了，为了掩护我而死。英举和大奶奶不知所踪，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张老爷和二奶奶远走他乡。这个曾经繁华的张家，如今已经如金粉一般彻底消散。

而我，曾经的张家姨太太，现在却成了一名医生，刚刚从大洋彼岸归来。这命运的安排，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那时候我一路颠沛流离，最终在山西遇到了已经成为团长的书贤。他帮助我去了美国，而我则用英华给我的那笔钱，在美国念完了医学院。

那些年里，我拼命地学习，想要让自己忙碌到忘记痛苦。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英华的音容笑貌还是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决定了，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还有我逝去的爱情。

以后我会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造福百姓之中。因为，我想我以后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