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陵州不耐道:“滚出去。”
燕东广:“阿浅没有回来。”
魏陵州:“知道了。”
燕东广又道,“赋阳令是她埋在天仞宗的眼线交给我的,大概她自己,是出不来了。”
“笨。”魏陵州懒倚在罗汉榻,赤着上半身,肩膀披着黑色狐裘,金铠甲悬挂于木架,他把玩着赋阳令,划开一根火柴,深吸气,点燃烟袋。
远远看去,昏暗的灯火映在健硕厚实的小麦色身体上,乌黑凌乱的发丝,垂在男人宽阔的额头以及鬓角两侧,有种唯我独尊的野性。
若仔细一看,男人前胸后背,布满狰狞交错的伤疤,每条都触目惊心。
然而,他满脸无所谓的样子,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撸着狼头,似乎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看到他这副模样,燕东广翻了个白眼,道:“云思浅是因为通信暗器无人接应,才错过出逃的机会。”
“哦?这是为何。”
魏陵州拿起那条交错缠绕的金属九连环,在指间转来转去。
这一刻,他似乎不是威震一方的霸主,而是一个天真的孩童。
燕东广翻了个白眼:“这话,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吧。”
通信暗器,本就是魏陵州发明的。暗厂的暗卫之间,利用通信暗器互相报平安。
这样的暗器是私密物,藏在贴身衣服里,如果遇到危险,就启动暗器,周遭的同僚若接收到信号,就会来帮助。
比武大会前夕,燕东广本想准备好三只通信暗器,以备不时之需,却被魏陵州阻止了,他说不需要。
燕东广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没有多想。
现在想想,多半是魏陵州不许他救援云思浅,可是,为什么呢?
蓦然,魏陵州笑了笑:“东广,你今晚怎么了,一回来就盘问我,本王百口莫辩啊……”
“你少蒙我,参与比武大会的暗卫,我一个个审过了。”燕东广说,“最近千蛊门传言四起,许多暗卫接收到云思浅的暗器,却没有人营救她,究其原因,都是因为你!”
燕东广拿出一瓶蛊毒,丢给罗汉榻上的魏陵州。
紧接着,魏陵州攥住瓶身,扫了一眼,立马分辨出,这是他创造的傀儡蛊。
经历了比武大会前夜风波,整个暗厂都知道了云思浅和魏陵州的关系,逐渐开始有人传谣,猜测她没少给主子吹枕边风,所以许多关于主上的暴行,就跟云思浅脱不了干系。
正巧那天夜里,云思浅杀了暗厂的人。
体内种下傀儡蛊的人,蛊毒发作时,五感不受控制。
她能够在杀人时产生幻觉,若此时她的主人看到的是野猴,她就能将人看成野猴,并受到主人弑杀情绪的影响,行凶杀人。
这些自己以为杀的是野猴,其实全部是活生生的人。
燕东广冷静地说:“云思浅身体里的是傀儡蛊,所以必要时候,你可以控制云思浅杀人。”
魏陵州笑着点点头:“什么也瞒不住你。我已经将她卖给慕容天仞,我的暗卫就不该去救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产生嫌隙,在同僚遇到危险当初通信暗器时,暗卫们由于本能惧怕一个比他们高位、性情古怪,且对主上攀附的指挥使,选择按兵不动装死。
“既然卖了,就要装得彻底些。”魏陵州道,“不然,整个西澜都知道蛊王言而无信了。”
燕东广捏着指骨嘎吱响:“你也太狠心了吧,无论如何,阿浅是无辜的。”
“呵,无辜?”
话音未落,魏陵州顿时血气上涌,误踢到脚边的狼,伴随着一阵嗷呜叫声。他腾地站起来,“她是萧驭之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无辜?!”
“做了十几年的锦衣卫,为了玄门司尽心尽力,若没有我们,萧驭之根本坐不上太子之位,他想要的,我给他了,我入狱时,他在哪?!!”
魏陵州想起自己当初做锦衣卫兢兢业业,就是遭遇背叛,导致他入狱。
出来以后,玄门司那些倒戈背叛他的人,能杀的全部杀了。
从此,他成了一个通缉犯,一个乱臣贼子,再也不是为百姓奉献一切的锦衣卫了。
“陵州,当年你确实杀了张匪,违反了玄门司的律法。”燕东广苦笑,扶额:“其实现在想想,我们当年入狱,也不冤枉……”
“张匪是个贼!!!”魏陵州几乎是吼出来的,“上面下的任务,让我们去保护云家,我们做了吧?张匪带人将云家洗劫一空,纵容下属杀人灭口,我杀他还有错吗?!”
“是,他是个贼,但他也是梁丞相的干儿子!他背后是整个世家大族,你明不明白?!”
“这话你让萧驭之过来和我说!”
见魏陵州不装了,燕东广一甩袖袍,“别少拿萧驭之说事儿!”
“……”
“你记恨的,是十年前,阿浅选择了萧驭之,而不是你,如今你魏陵州得了势,便竭尽所能去刁难她,欺辱她,甚至把她卖给慕容天仞。”
“……”
“你明知道落在慕容天仞手里的暗卫会遭遇什么,你还是执意如此。你利用她对你的忠心,用她换回郑杨,还利用阴阳合欢蛊,让她对你从一而终。”
燕东广单手按在魏陵州肩膀,无奈摇头,“陵州,何必如此?她爱萧驭之,不是她的错啊,感情之事,本就是不讲道理的,现在你已经得到她了,为何还要这么做!”
“东广,你不会这么傻吧?”魏陵州推开他的手,道:“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云思浅是萧驭之的细作,她来到这里,就是一场阴谋。”
燕东广:“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你的猜测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哪怕是罪犯,也有辩解的权利,更何况,她是你爱了十年的女子……”
魏陵州冷笑:“我爱她,谁告诉你的?”
“什么意思?”
“我已经不爱她了。”魏陵州说,“我意已决,我要娶高壑贵女为妻,借用高壑王的势力,吞并两大派,跟萧驭之斗到底!”
*
漆黑一片的审讯室,冰冷压抑的空气。
云思浅双手铐着铁索,两条胳膊被吊得麻木,全身都是虚脱的。
她的手腕,控制不住颤栗,而就连呼出的气,都宛如白烟,温热可见。
一身暗红色单薄的亵衣挂在身上,可是她刚进来时,这件亵衣是白色的。
被关在这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句话——
带下去,审问清楚。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因为慕容天仞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五年前的魏陵州。
当初,他也是这样上位者姿态,睥睨着她。
她咬住干裂的唇,嗓音沙哑,“赋……”
云思浅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几日,也不知为何魏陵州没有来救她,只有将脑子放空,尝试着短暂的抽离,才能清醒一些。
哐!
审讯室的门开了。
云思浅本能一哆嗦,随即那人走进来,一盆水兜头浇下。
铁锁碰撞发出哐啷的声响。
她闷哼一声,凌乱的发丝一绺绺贴脸,唇瓣被她咬出了血,水里掺了盐,伤口火辣辣的痛。
嗤嗤两下,亵衣被撕裂,露出了肋骨部位。
那象征着忠诚的烙印,早已血肉模糊。
看到云思浅痛苦的样子,那人哂笑着,“暗厂的指挥官,终于也知道害怕了?”
一阵剧咳,她吐出呛进肚子里的水,森然一笑:“黑河长老,您的儿子已经被阎王爷收了,若您想他,可以等到清明,寻几只孤魂野鬼,问问他们黑豹是怎么死的。”
“臭娘们儿,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
说完,他唤来几个弟子,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凶器。
黑河怒吼道:“你们给我剐了她,每隔半个时辰,一人一刀,我就不信……”话音未落,他挥起匕首的手腕被握住,一回头,发现是慕容天仞。
“宗主!”
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慕容天仞拦下黑河,对几个手持凶器的弟子道:“都出去吧。”
待人走光,审讯室只有他们两个。
赋阳令丢失的这些日子,也没有查出宗门里的内鬼,慕容天仞怀疑此事跟千蛊门和梦魇堂有关,却又找不到证据。
云思浅关在这里,他几乎每日都来,其一,是审问她关于金库失窃之事,其二,想让她彻底归顺自己麾下。
起初,他只是想让云思浅服从他,留在天仞宗,跟他一起投身萨旦教。
谁知千蛊门的暗卫骨头硬得很。
无论慕容天仞如何命人殴打她,嘲讽她身上象征着忠诚的烙印,受刑后的云思浅依然不为所动,甚至开始辱骂萨旦教就是狗屁不通的歪理邪说。
如果说魏陵州是个坚守正义的主子,那么云思浅誓死不入萨旦教还说得过去,可明明魏陵州也想利用萨旦教谋事,为何他带出来的暗卫如此固执?
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不免心生好奇。
慕容天仞抬手尝试抚摸着云思浅的脸,那里有他划破的疤痕,他从侧面看她,天窗的阳光洒下来,落在那半张脸,映出成熟女子清冷的轮廓。
意识到男人在凝视自己,云思浅冷冷看向他,直到慕容天仞掌心一用力,五指薅紧了她的头发。
剧痛从头皮袭来的瞬间,她听到慕容天仞讥讽的试探:“本宗主喜欢你,要不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