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李县令找了各乡里正,商讨今年税收一事,大致估摸了今年的产量和能收上来的税收。要是足额缴纳税收,百姓手里剩下的钱粮,大概只余下正常年份的六七成,还不上去年欠账。他知道越凌云最近也在四处走动,就问有没有什么主意。
越凌云回道,主意也谈不上,也不是短期就能见效的法子,但若是能推广开来,兴许能多增点产量。
越凌云与师父在南边游历时,经过一处村庄,那时也是天旱久不下雨,别的地方种的稻谷都谷穗干瘪,只有那处村庄长势不错,稻谷茎秆也比一般的矮些。当时正好在那地方歇脚,问了当地的老农。这种稻子是村里一个在外行商的人,从南方边境小国带回来的,说是耐旱耐涝,不挑地方,生长期也短,只是比本地的稻子口感差些。当地农民试了试,确实是那回事,因此肥沃的土地还是种旧稻种去抵税,那些贫瘠易涝易旱的田地种上新的自己吃。
众人商量一番,觉得是个法子,总归要多试试先看情况。
李县令着人替越凌云准备了路引,过两日便启程。
齐安听说后,便要跟着去,越凌云没有答应。如今虽说天下还算太平,但毕竟路途遥远,颇有不便。齐安又是容易水土不服的,每次新换了地方,总要适应一些时日。
“你才刚从梁州赶来承平,一路劳累,少爷我以后还指着你替我管家呢,可别累坏了。”越凌云调侃道。
“少爷又拿我寻开心,”齐安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路上也没个照应。”
“谁说一个人,这不是么。”越凌云眉眼一挑,向房顶处喊,“小九!下来。”
皇帝的人,不用白不用。
声音刚落,人就闪进来了。
庄久能不同意么?当然不能。庄久隔一阵会向孟绝报告一下此地和此人情况,至今孟绝也没召他回去,只能越凌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了。
齐安给两人准备了衣物干粮,又送两人上马,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
这两人不在府里,院里一下空了许多。齐安每天亲自打扫完院子,再去酒楼上工。
少爷和庄久一去一个月,也没有一点音信,总让人不放心。
倒也不是越凌云没想着回信,而是一路上的情形,实在不怎么好。
原来不止京畿地区今年雨水少,一路走来,各地都不同程度的干旱。有些地方官尽责的,灌溉渠还能顶些作用,不至于干死农作物;有些地方因为战乱灌溉渠年久失修的,田地里眼见着都皲裂了。到了往南的地方,又多雨甚至内涝。
“孟绝知道这些情况吗?”越凌云问。
庄久无法回答。他只是一个暗卫,负责保卫皇帝安全,刺探情报。一切只听孟绝的命令做事而已。
越凌云当然也不需要他回答。
天下这么大,若是耳目蒙蔽,他又能知道多少。
越凌云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只能沿途简略记下各地受灾情况,还有当地父母官是谁。
他记得当年大概是在常汀州和琼州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见着的,具体的方位却不太清楚了,沿路跟当地百姓打听主要种的农作物收成和品种情况。
“孩儿他爹,你看那两个人,眼生得很,一直在附近走,怕不是歹人。”农妇做好了晚饭,远远地就见这两个生人在田地边晃,还凑到那谷穗上看。
听说有些懒汉不农作,到了稻子成熟的季节,专门半夜跑人田地里去偷,莫不是来踩点的?
庄稼汉一听,忙招呼着农妇悄悄去喊村长,不多时就来了一帮人,人人手里拿着锄头铁锹,就朝着二人奔过去。
越凌云起初还纳闷,此地村民如此热情?
见人近了,还喊着“小贼别跑”什么的,杀气腾腾的,回过神来赶紧拉起一旁的庄久狂奔。
四处听到声音的农户听得有人来偷稻子,也都围了上来。
这可要了命了,又不能跟他们动手,一边逃一边喊:“乡亲们别误会!我们是来收稻种的!”
村民们哪里肯信,操起手里的家伙就往上招呼。
两人瞅着空隙跑出来,跃上最近一处农户的屋顶。
底下围了一圈人,叫喊着让人下来:“还说不是歹人,都会爬屋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越凌云拿出了一路上搜集的各类作物种子,又有村长出面看过二人路引,这才被村民们将信将疑地放过。
“你说的那种稻子,是不是长出来的比一般的粳米细长些的?”一个岁数较大的老农问。
“老人家您见过?这附近哪里有种的?”越凌云眼睛冒光,也顾不得擦汗。
老农说自己之前在集市上有见过别人卖一种米,谷粒细长,与本地的粳米明显不一样,米香味也要淡许多,价格也便宜一些。由于琼州这边田地还算肥沃,那稻种是外来的,好像是叫占城稻,虽说产量高点,也总怕有什么风险,因此本地种这稻种的人并不多。听说常汀那边有些地方因为土质问题,种的本地稻谷长得不行,现在有一些人开始改种占城稻。
越凌云谢过老农,赶紧往老农指的方向赶路。
日头已经西斜,据老农所说,县城离这里有四五十里,应该还赶得上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到了城门处,却被守门的拦下了。
这段时间忙于赶路,即便戴着斗笠,两人脸上身上还是晒得黑不溜秋,几套衣物反复洗晒,此刻也都皱皱巴巴的,更别提刚还被人撵了一路,裤脚都是灰,跟农户也差不了太多。
守门的士兵见过路引,却疑心他们俩人作假冒充。哪有当主簿的混成这种寒酸样的,这作假也作得离谱,肯定是哪里来的奸细。当即要扣下二人,报告给上官。
越凌云按下要发作的庄久,正事还没办完,也不宜起冲突。
此时一个都头模样的人闻声走了过来,到底见识广些,验过令牌和路引,问道:“寻找种子这种事,随便找个小吏不就行了。”
“谢过都头,”越凌云客气地回礼,“我也是早年偶然间见过,其他人过来也怕找不到地方,耽误农时。”
都头手一挥示意他们俩可以走了。
俩人也已疲乏,就近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待进了房门,两人立刻互相示意,嘴上抱怨一路辛苦,手上却蘸着茶水写起字来:隔墙有耳。
离开城门处,越凌云就已经发觉有人在跟着他们,只装作不知。
虽说城门盘查是守门人的日常,但此处盘查明显严格得多,有些不对劲。
越凌云想起之前跟踪陆文劭到秦将军府中时,曾听到孟绝与秦征讨论东南祐王有异动的事,此处仍属琼州,但与常汀接壤。也不知道那守城都头是对自己二人警惕,还是单纯对外来的人警惕。既然发现了,就没法当做没看见。
二人先按兵不动,第二日照计划去集市找人。米是找到了,但是越凌云要的是谷种。越凌云又循着掌柜给的线索去常汀州找农户,一进常汀的地界,跟踪的那些人就消失了。
问了几处村庄,才终于找到了谷种,此刻谷种已抽穗饱满,色泽金黄,眼见要挑个好日子收割了,其他的本地稻还在结穗。越凌云与农户确认了谷种,言明只要谷种好,来年就还来收,比市价高一成。农户哪里见过这么大方的商人,当即都围了上来,由村长维持秩序,挑品相好的凑齐了两百石,趁着天气晴好赶紧晾晒完装袋。越凌云又趁着帮忙收割晒谷的间隙,向农户请教种植要注意的问题。
要运的粮食太多,又担心粮食在路上太久闷坏,越凌云让庄久回之前的琼州县城找人运粮。在城中,庄久不小心“伤了脚”,因此在城中多逗留了两日才领着当地漕运的管事过来。通过琼州当地最大的漕运码头,送到京畿石泉县码头,再换马队运过来。
出门一个多月,回来时已经是六月中,正是天热的时候。越凌云与李县令交付清楚两百石谷种,又盯着入了库,回去倒头就睡,睡了一天一夜才起。
睡醒发现庄久又不见了,大概回京城禀报孟绝去了。
在常汀的时候特意给他争取了些时间,应该是查到一些什么了。
都过去这么久,孟绝还没找到能坐镇东南的人么。
御书房。
孟绝听完庄久回禀,心里也在盘算,东南那边,得尽快重新派人过去。
开年的时候,孟绝就派了御史中丞卢诲前去册封,并监督地方行事,快半年过去了,传回来的几封奏报都是无关痛痒的例行公事,大概是被架空,或者干脆跟祐王孟绪勾搭到一块去了。
按庄久的说法,他根据最初的探子失踪前留下的印记追寻,线索在祐王府就断了,恐怕凶多吉少。孟绝又重新派了一批探子过去,让他们先在周边掩盖身份,避免打草惊蛇,等下一步指示。
是时候敲打一下东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