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种是运回来了,但是谁种,怎么种又成了问题。
百姓们没见过这种子,也不敢轻易冒险尝试,一家老小的口粮都指着这一亩三分地呢。
李县令犯了难,只能先将告示印发给各乡里正,看有没有人愿意尝试。发出去都三日了,除了里正带头购买了一些,也没有其他人响应。
李县令为了鼓励百姓种植,承诺各乡率先种此稻种者,税赋酌情减轻。县令权柄有限,只能留州钱少留一些,县衙在用度开支上想办法节省。告示栏下,有不少人聚集,议论纷纷。越凌云除了官服,穿了一身不起眼的麻布粗衣,坐在附近摊位上喝茶,齐安则混在人群里,不时搭上几句话。
“这些个昏官,见天的瞎折腾,没见过的种子也敢种哦。”一个大汉叉着腰,嗓门洪亮。
“可不是吗。不知道跟哪个奸商勾结,指不定贪了多少钱。”旁边一人边点头边补充。
“我倒是听说过南边儿有新的种子,说确实是好养活,不容易晒死。”齐安趁乱说了一句。
“真的假的,那你怎么不去种?县衙门口桌子都摆了几天了。”另一个人挤进来,瞅了一眼告示,又见齐安眼生,回怼道。
“就是就是。”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
“让一让,”一名农妇费力地扒开人群,可是又不识字,“这位大哥,能帮我念一下吗?”
她听说种这新种子,能减免些秋税,就赶紧过来了。可是前面围了一群人也不让开,急得不行。
“孙大娘,你凑什么热闹呢。你儿子不是在县衙当官儿么,还种什么地。”大汉调笑道。旁边一些人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话可不是这么说,就是当官也要吃饭,有田地还能荒着不成?”齐安挡在大汉面前,隔开了农妇。
越凌云站起身走了过去,今天穿的衣服还挺轻便,等会儿好活动筋骨。
越凌云见过孙大娘几次,她是县衙胥吏刘粲的母亲。听府里人偶尔闲聊,对她家里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刘粲的父亲因病过世早,家里的几亩良田也被族里叔伯兄弟占了去,换成瘦田,孙大娘那会儿每天只能起早贪黑,一边种着田,一边给人浆洗衣服,才把刘粲拉扯大。现在身体也不大好,因此刘粲宁可自己闲时帮人写点字画书信什么的补贴家用,也不让母亲去种田,辛辛苦苦也长不了多少庄稼。
但就像齐安说的,穷苦出身的人,哪里能让田地给荒着。
“娘,您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了让您不要操心这个。”闻讯赶来的刘粲把母亲扶过来坐下。
“哎,问你你也不说,我就只能自己过来看了。”孙大娘摆摆手,“你这还当值着呢,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
娘儿俩就在那儿拉扯着说了半天话。
刘粲拗不过母亲,只好陪着她去县衙登记。
也是,县衙的人若是能带头种,才能打消一些别人的顾虑,越凌云顿时有了主意。
袁行舟被迫结束了街溜子生活,领着他的一帮小弟们,被越凌云薅着在县衙后山种地——从开垦田地开始干起。
越凌云让县衙的人有什么工具就带什么过来,一时间五花八门,什么犁、镐、锄头、铁锹……袁行舟把他娘托人悄悄塞给他的银子,换成铜板,干活的都有赏钱,县衙后山顿时热闹起来。袁行舟这种不事生产的,哪知道什么行情,银子哗哗地往外撒,还是齐安看不过眼,替他暂时掌管了账目。有人图钱、有人图新鲜,总之是热火朝天干起来了。
县衙后山那块,杂草多了些,但是众人齐心协力,又借了老乡几头牛过来犁地,忙活半个月,竟也整出十来亩田地来。靠近水源的几块田,种上占城稻;山坡上的储水差的地块,种上豆子。县衙几人一组,各自认领一块田地。
先朝对土地管理严格,后来战乱频起,又因天灾**粮食经常不足,因此本朝略有宽松。各县衙可视情况雇人开垦荒地,严格造册,土地归县衙所有,可雇人劳作;或是无地贫农自己开垦劳作,少收些税,若是连续种植多年,可低价购地。前些年百姓朝不保夕,都不是自己名下的土地,哪里敢轻易种植。如今天下也太平了几年,县衙带头开垦荒地,试种新稻种,因此慢慢地也有人开始来县衙登记。
越凌云来承平的这些时日攒了些银子,就拿自己的俸禄买了些绿豆和茶叶,分给各地里正,这日头也毒,晌午备了茶水和绿豆汤,给那些开荒的百姓们送去。到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县衙的人一些忙着登记,一些就自告奋勇去送茶水。也有些本地商户送了些银钱过来,越凌云都让刘粲逐一登记,购买的明细也张贴在在县衙告示栏上。
也许是被这股风气影响,百姓们开始自发整修田间地头的水渠,彼此也愿意分享些种植方面的技能。李县令召集全县各行业公认的老师傅,由县衙出钱,不光是稻谷豆类,包括种桑养蚕,都请他们来教授些经验。原本李县令治下的承平县,在京畿十几个县里,就还算得上平顺安乐。到了九月末,忙完了一算,虽然去年的还是没完全还上,今年竟然能足额缴纳税赋。越凌云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然而回想起来,还是太冒险了一些,毕竟是全新的稻种,是否适应本地还未知。总归是天公作美,后来的几个月,虽然还是少雨,也还下了几场;人也争气,匆忙整修的水渠也派上用场,坚持到了收割。
越凌云终于觉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有了重量。心里还是有些后怕,若是中间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后果不敢想。只是也很奇怪,这么冒险的举动,自己虽然愣头青,但是李县令在官场这么多年,也敢真的信他么?
自然是不敢的,或者说,不敢完全信他。
早在越凌云最初提出改换稻种时,县令李峤就去信问了他的同乡,司农寺的吴光起。吴大人在诸屯监中,负责作物栽培、各类作物种子归类收集,吴大人性格耿直,一心扑在研究上,前些年一直郁郁不得志。听闻李大人对作物感兴趣,顿时找到知己,连夜赶了马车过来商讨。其实地方上早有人上报这种种子,吴大人在京中的试验田也种植了一些,只是苦于找不到愿意推广的,毕竟没几个人愿意拿自己乌纱帽试验。思虑再三,李县令同吴大人一起给皇帝上了奏折,又托袁大人,也就是袁行舟他爹在朝上力劝皇帝。
县令李峤也是一个奇人,当年文采和人缘极好,二甲名次靠前的进士,说是放到地方历练,却不知为何多年来就守着一方县城。他为人沉稳,又与众多朝中官员是同期,此事有吴大人的试验田为证,又有袁大人力陈国库空虚亟待找出路的紧迫性,再加上几个老臣作保,皇帝终于是同意了。
其中也有曲折,李县令并未告知越凌云,只说一切放心去做。
当然李县令也不知道,他们筹备的这些事儿,孟绝早就知道。
庄久当然也是知道所有事的,不过觉得没有必要去告诉越凌云。庄久身为暗卫,忠诚地履行护卫和打探消息的职责,按照孟绝的指示,听从越凌云调遣。越凌云也没问自己,那自然不必主动说的。
越凌云最近每日算账到深夜,困得不行,这会儿一边小鸡啄米,一边嘟嘟囔囔,回头问庄久:“李大人胆子真大,怎么真敢信我?”
庄久有点犹豫,这是在问我么?那我是不是应该回答一下?
可没等庄久回答,越凌云的脑袋就“啪”地一声贴在桌案上。
庄久突然起身掠到门后,手按在刀柄上。
“小九。”却是熟悉的声音。
这回孟绝没有爬墙,正儿八经走门进来的。越凌云依旧没有起身迎接,因为就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
孟绝一进来,就见那人手里拿着蘸了墨的毛笔,脸颊上印上了墨字,睡得正香。
已经入秋,早晚已经比较凉。
孟绝轻轻抽出他手中的笔,解了自己的披风,正要给他盖上,又收回了。
转过身来示意庄久。
“啊?”庄久不解。
“送回卧室。”孟绝言简意赅。
“哦。”庄久顿时明了,这越大人就不能自己乖乖去睡觉吗,每次都要别人扛。
w(??Д??)w 你俩终于又见上面了,真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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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