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粲等人带着张掌柜从二楼上来。
“张掌柜,这供词上所说,是否属实?”越凌云拿着墨迹尚未干透的供词。
见张掌柜看向自己,李县令皱眉道:“事关人命案,尔等需据实已告,若是蓄意歪曲捏造,或是有所隐瞒,妨碍断案,本县自当严惩不贷。”
“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隐瞒。”张掌柜慌忙恭敬回道。
“李青山,你怎知坠楼的青萍姑娘?或者换句话说,你怎知这人是从香云楼上掉下来的?”
“小人听到声音,又看到衣衫很熟悉,青萍喜着绿衣,是以一眼就认出来。”
“见到坠楼的是她,你当时人在何处?”
“在酒楼里。”李青山不明所以。
“店小二自然是在酒楼里,”越凌云走到他跟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问,“我问的是,你听到门外骚动,当时人在大堂、还是二楼或者三楼?”
李青山瞳孔微闪,避开越凌云的目光,低头拱手回道:“小人记得不太清,当时太过于混乱,大概是在下楼的楼梯上。”
“是吗?”
赵大宝见越凌云走近,心头一跳,一步步后退。
“赵屠户莫慌,越某请你帮个小忙。”越凌云和煦地朝着赵大宝笑。
赵大宝只觉得那笑有点瘆人,又不敢拒绝,怕被再次强行带飞,三步并两步下楼,还要提防越主簿,窜得跟兔子似的。
“张掌柜,香云楼的布局陈设你最清楚,冯班头和刘胥吏,你俩陪着他们从二楼到大堂门口转一圈。”
就这么几人下楼转了一圈,除了赵大宝,又都上来了。
众人都不清楚这是在干什么,李县令若有所思,看了眼越凌云。
“李青山,今日赵屠户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这个问题好生莫名其妙。
“褐色。”
“当真?”
“你们几人沿着三楼再转一圈,不动要纱帘,赵屠户穿的什么颜色?”
几人又再转了一圈,都摇头。
“再掀开纱帘,朝下看。”
“蓝色!”几人同声喊道。
只除了李青山,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赵大宝穿着越凌云给他裹上的蓝色袍子,躺在当日青萍姑娘坠落的地方。
“李青山,你当日到底是在何处,看到坠楼的人穿的是绿衣?又或者,她坠楼时,你正巧看到了?”
众人目光一齐看向李青山,已有人反应过来。
青萍姑娘坠楼的位置,靠近香云楼这侧的墙根,那处也没有窗户。按理来说,李青山作为跑堂小二,当日除了大堂有些客人,以及三楼有袁行舟,只会在这些地方活动。但是李青山方才说,他听到声音,又看到衣衫很熟悉,青萍着绿衣,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为维护姑娘清誉,是以一出门就拿了布巾盖上。
这就奇怪了,从遮挡角度上来说,他应该是看不到的,除非先出门去看,或者在三楼掀开纱帘往下看。无论哪种,都说不通。
“所以,你是事发之时就在三楼雅间,还是出门前就知道掉下去的是青萍姑娘?”
李青山双拳紧握又悄然背过手:“当日过于混乱,可能是记岔了,应当是走到门口看见了再回去拿的布巾。”
“是吗。”越凌云不置可否。
袁行舟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疑惑地多看了李青山好几眼。
“你是不是新来的?”袁行舟自认记性应该不太差,但这个小二确实有些面生。
“青山是这个月才来的,袁县尉最近不常来,可能没怎么见过。”张掌柜赶紧回道。
“是说呢,”袁行舟手托下巴,回忆当日情形,“也不知道先上几盘凉菜,就先端上酒。上菜又慢,几时上的也不知,见我睡着也不提醒几句,要是当日我没醉,兴许青萍姑娘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平日里酒量不错,这次半壶琼华露就不省人事?”越凌云记得冯班头他们说过,袁行舟号称千杯不醉。虽有些夸张,能喝应该还算属实。
“我也奇怪啊,这琼华露不比京城的,喝多了就跟水一样,怎么就半杯倒了?而且这批口味还不太好,掌柜的你是不是把那酒又放厨房那边了?”袁行舟质问张掌柜。
“袁县尉这可不能乱说,我们的琼华露都是从京城直接运来的,每次上酒时开封,都是让各位爷看了的。上次听您的,我们把储酒的位置也换了。”承平县也没多少人喝得起太名贵的酒,除了像香云楼这种地方。
“口味不太对?”越凌云问道。
袁行舟点头。他也是这里的熟客了,次数多了一喝就知道味道正不正宗。
这次因为只有袁行舟一个人,加上囊中羞涩,也没有像往日那样直接上一整坛,只是先点了一壶。当日的酒壶和酒杯却碎了,仵作勘验现场时,碎片已经被清理。
李青山说,当日怕地上碎片伤到人,因此报完官回来就收拾扔出门了。
然而酒楼各层就有渣斗,为何舍近求远?
“张掌柜,当日是李青山先出的门,你后来才去的?”
“是,事发时小人在后厨催菜,因此出来得晚了些。”
“赵大宝,当日张掌柜和李青山出门后的言行动作,你来模仿一遍。”
赵大宝简直想找个地缝躲进去,这越主簿怎么就逮着他一人薅。
当日所有近前的人,赵大宝、张掌柜,做的第一件事儿都是看人还有没有气儿。明知道可能没救了,人之常情都是要先探一探。只有李青山是出门就拿布给人盖上了,笃定人已经没救。
李青山拿的,还是香云楼用在窗户前的纱帘布料,虽不是上等,但在这承平县,许多人家用的衣料可能都比不上这纱帘。一个跑堂的小二,月钱才多少?不经请示掌柜,就擅自拿这还有点贵的布巾用来盖已死之人?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了不寻常。
李青山冷哼一声:“越主簿查案,靠的就是这无凭无据的推断?”
“你是说哪一条?”越凌云冷冷地看着李青山,又加了一句,“你是想说你怜香惜玉,所以不忍美人曝尸街头?”
“刘胥吏,证词上每一句都记录了吗?一字一句不得擅改。”
“记了。确无错漏。”刘粲与同僚运笔飞快。今日审案前,越主簿就交代证人每一句如实记载,不得添字漏字或者改字,是以他与同僚二人轮换记录,互相校正。
“小人听到声音,又看到衣衫很熟悉,青萍喜着绿衣,是以一眼就认出来。”越凌云慢慢地念着,问道,“可有不妥?”
在场的证人中,有几位当日在酒楼中的书生,就议论起来。
像跑堂小二和青萍姑娘,都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人,但是么,青萍姑娘弹得一手好琴,是有名的乐师,能够得上能跟他们这些文人雅士在一桌喝上一杯酒的,小二又是什么人,怎么就直呼人家姑娘芳名?
李青山闭嘴不言,当小二的惯会说话的,怎么会犯这种口误。
一件事可以说是巧合或是无意,这桩桩件件呢?越凌云这连环招,都是冲他来的,就不是巧合说得过去的。
但无论再多推断,没有实证,能奈他何。
看起来好像确实耐他不何。
越凌云突然笑了,眸光森冷。
根深势大的兰家这样,连这小城的一个“小二”也这样,害了人命,就这样毫不在乎,没有一点悔意。
“你还不知道,其实酒壶碎片,越某已经找到了?”
“仵作的验尸结果也在我手上,想知道吗?”
“就在问话的时候,越某也已经派人在你住处搜查了。”
“还有当日,你借盖布巾之时,从青萍姑娘手中拿走的是什么?”
越凌云接连抛出几个问题,末了一字一顿道:“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昨日县衙派人在香云楼驻守,任何人不得擅出。
是以那些棘手的东西,李青山根本来不及处理。
本以为有那个纨绔作替罪羊,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年轻的主簿。
那又如何呢?
都怪她水性杨花,不识抬举。
“还请大人先将人收押,待验过新的人证物证,明日移步县衙大堂,升堂审案。”越凌云奏请李县令。
李县令点头应允,真是后生可畏。
除了在场的众人,听闻消息的好事群众第二日起了大早去旁听判案,一时间县衙门口水泄不通。
说起来袁行舟冤也不冤,事情多少可以算得上是因他而起。
李青山原名李擎峰,原籍是滦化县,在京城西边,离此处大概两百多里路程,他本是一个秀才,家中薄有资产。
某次与朋友宴饮,席间听到青萍姑娘的琴音,惊为天人。又见她生得秀美温婉,顿时起意,之后不断献殷勤。青萍姑娘本已许了亲,只是双亲过世后家道中落,不得已出来卖艺求生。
李擎峰不死心,大把砸钱请她弹曲,又向父亲提起要娶青萍姑娘过门,被李父知晓后痛打了一顿,带回家中禁足。李擎峰表示非她不娶,磨得李父后来都松了口。
青萍姑娘的夫家本就因其家道中落而嫌弃,这下有了借口退亲,还要泼她一身脏水,怨她招惹是非。
众人都劝她算了认命,李家好歹是个书香门第。
青萍姑娘偏不认命,不偷不抢,凭本事挣钱谋生,凭什么别人看上她了,她就得认命?
原本只是写的一个NPC,可是写着写着,放在这种处境,好像怎么都无法挣脱。
凭什么?错的又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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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