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不见了。
也许是连日的恐惧压垮了他的神经,也许是他暗中与叛军已有勾结,又或许是他愚蠢地认为献城可以保命……就在魏中原忙于整顿防务、慕容檀督战抵御一波猛烈夜袭之时,周显竟然逃跑了!
他带着几十个心腹家丁,偷偷打开了靠近府邸的一段平日里并不起眼的水门。
这水门原本是为了城内排水所设,狭窄隐蔽,平日仅容小舟通过,守军并未重点布防。谁也没想到,周显这个熟知城内结构的文官,竟会从此处叛变。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几名叛军精锐斥候,悄无声息地潜入内城。他们的任务并非强攻,而是制造混乱,里应外合,魏中原心惊地想到,立即召来部下,集结士兵堵住水门。
然而人力不敌流水,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北门区域多处同时起火,喊杀声四起,潜入的人马四处放火,制造恐慌,并试图在骚乱之时打开更大的城门。
“报——!北门水门被周显打开,有敌军潜入!北门区域多处火起,守军混乱!”斥候凄厉的报信声如同惊雷,在帅府炸响。
慕容檀正在东门苦战,闻讯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手中武器几乎有些震颤:“什么?!”
“周显狗贼!我必杀之!”王靳得报,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将周显碎尸万段!
但此刻,最重要的是稳住局势!
“王靳!这里交给你!务必守住!”慕容檀对身旁血战的王靳嘶吼一声,不顾亲兵阻拦,带着一队精锐直扑北门。
“赵整!分头行动,带你的人,立刻去扑火,镇压混乱,格杀任何制造骚乱者!”魏中原也迅速下达命令,与赵整分工,自己则率一部人马赶往北门支援。
北门已乱成一团。火光冲天,百姓惊惶奔逃,守军与潜入的叛军斥候、以及周显的家丁混战在一起。
而引起这一切混乱的源头、无比可憎的周显本人则躲在家丁身后瑟瑟发抖,他面色惨白,嘴里还兀自喊着:“我乃弃暗投明!打开城门,迎北海公王师!”
“逆贼受死!”慕容檀看到周显那副嘴脸,怒火攻心,陌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劈过去。
周显身边一名叛军斥候举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那斥候显然是好手,臂力惊人,震得慕容檀虎口发麻。
但慕容檀盛怒之下,刀势更快更狠,错身而过。她反手一刀,直接削飞了那斥候的头颅,睁着大眼、一脸不可置信的人头落地,热血喷了周显满身。
周显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一片湿濡。
慕容檀刀锋指向他,声音冰冷到已经听不出悲喜:“周显,你可知罪?”
“我……我……”周显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城外叛军看到城内火起、听到杀声,知道内应得手,立刻发动了猛攻,巨大的撞车开始撞击北门主城门,城门在沉闷的撞击声中剧烈摇晃,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挡住!挡住他们!”魏中原已率军赶到,指挥士兵用身体顶住城门,同时命令弓弩手向城下倾泻所剩无几的箭矢。
内外交困,北门危在旦夕,一旦北门被破,内城失守便在顷刻之间!
慕容檀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的周显,眼中杀机暴涨,但现在没时间处置他。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迅速扫过混乱的战场。
“易绍勒!”她运足内力,清叱一声。
一道绯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附近屋檐上,易绍勒抱着臂,嘴角噙着一丝看戏的冷笑:“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带你的人,清理掉所有潜入的老鼠,然后,想办法,让外面攻城的叛军……乱起来!”慕容檀下令道,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必须动用一切力量。
易绍勒挑眉:“代价呢?”
“守住城,你自己的地盘、钱财和暗桩都会安然无恙。守不住,那结果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慕容檀语气森然。
易绍勒哼了一声,身影一晃消失。很快,城中那些制造混乱的叛军斥候接连发出惨叫,玄钩的雷厉手段在巷战中阴狠展露无遗。
同时城外叛军的后方,突然也发生了一些骚乱,似乎有小股部队在袭击他们的指挥系统和后勤,这自然是易绍勒手下那些江湖亡命徒的“杰作”。
城外的攻势为之一滞。
趁此机会,慕容檀与魏中原合力,终于将潜入的敌军尽数歼灭,扑灭了大部分火势,稳定住了北门的局势。撞车的攻击也被暂时击退。
当晨曦再次降临,北门内外已是尸横遍地,焦黑一片。守军将士倚着残破的城墙,大口喘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深的疲惫。
周显被五花大绑,扔在慕容檀和魏中原面前。他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周显通敌叛国,私开城门,罪证确凿。”慕容檀没有看他一眼,“拖下去,枭首示众!首级悬挂北门,以儆效尤!其家产,悉数充公,用于守城!”
“遵命!”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不顾周显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将他拖了下去。
当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挂上了北门城楼。
所有看到这颗人头的守军和百姓,心中都是一凛,同时也涌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愤慨。而这颗人头,也暂时压下了城内可能滋生的其他投降心思。
慕容檀站在城头,望着城外暂时退去却依旧虎视眈眈的叛军,又回头看了看城内的一片狼藉和疲惫不堪的军民。危机暂时度过,但代价惨重。经此一夜,守城力量再遭削弱,物资更加匮乏。而扶洛,绝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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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公中军大帐,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夜里的寒意,却驱不散帐内凝滞的气氛。扶洛端坐主位,一身玄甲未卸,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面前的城防图,目光死死盯住内城区域。
帐下两侧,分立着几名心腹将领和谋士,皆屏息凝神,不敢轻易出声。昨夜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之策,竟又被那个女人化解了!非但没能破城,反而折损了一批精锐斥候,连周显那个废物也被枭首示众,人头现在还挂在城楼上嘲讽着他。
扶洛不语,底下人悄悄对视一番,也无一人敢率先开口。
“废物!都是废物!”扶洛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跳动,“一个小小的秦州,一个女流之辈,竟让本王损兵折将,耗时日久!”
他起兵之初,势如破竹,连克数州,兵锋直指长安。
本以为秦州不过是囊中之物,顺手可破,不想如今却在此地被硬生生挡住了脚步。扶霄重伤昏迷,本是天赐良机,谁知那个清河公主竟如此难缠,她不仅稳住了城内局势,还一次次挫败他的攻势。那“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如今听来竟有几分讽刺,这“妖妃”反倒成了守城军民的精神支柱。
“王爷息怒。”胡将领抱拳道,“秦州已是强弩之末,昨夜虽未竟全功,但也极大消耗了守军力量。我军兵力占优,粮草充足,只需再猛攻数日,必能破城!”
“猛攻?”扶洛冷哼一声,“你可知道我们每在此耽搁一日,长安的防备就加固一分,各地勤王之师也在汇聚!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他需要速战速决。扶霄昏迷,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等他醒来,或是援军赶到,局势将彻底逆转。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强攻损失太大,智取又屡屡受挫,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角落,仿佛不存在的慕容泓轻轻上前一步。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雅青衫,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声音轻柔如常:“王爷,强攻损耗过大,里应外合亦被识破。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攻心为上。”
扶洛锐利的目光扫向他:“攻心?如何攻心?”
慕容泓思忖片刻,开口道:“慕容檀之所以能稳住局势,一凭其身份威望,二凭其坚韧心志。若能击垮其心志,令其方寸大乱,甚至自乱阵脚,则秦州不攻自破。”
“说下去。”扶洛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
“据臣所知,慕容檀姐弟情深,对其弟慕容冲尤为爱护。”慕容泓缓缓道,容色冷淡:“我们可以……派人向城内报假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就称,长安派出的援兵,在崤山古道遭遇我军重兵伏击,全军覆没。”
“同时……再附上一个消息,称其弟慕容冲,在宫中听闻秦州危急,心急如焚,欲强行出宫前来救援,途中……不幸遭遇‘意外’,已然身亡。”
帐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此计甚毒!援兵被伏、亲弟惨死,双重打击之下,任凭慕容檀心志如何坚韧,也必然心神剧震,方寸大乱。若她因此失去理智,做出错误决策,甚至贸然出城寻仇,那便是自投罗网。
扶洛眼中精光显露,起身抚掌,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攻心之计!慕容泓,你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慕容泓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声音依旧平和:“能为主公效力,是臣的荣幸。”
“就依此计!”扶洛大手一挥,杀气腾腾,“立刻挑选机灵死士,设法将消息送入城中!要做得逼真,让他们难辨真伪!同时,传令各营,养精蓄锐,今夜子时,待城内自乱阵脚,一举攻城!”
“是!”众将领命,纷纷出帐准备。
帐内只剩下扶洛与慕容泓。扶洛走到慕容泓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欣赏与敲打:“慕容泓,此事若成,你当记首功。待本王入主长安,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慕容泓躬身:“谢主公。臣只愿王爷早日成就大业。”
扶洛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向帐外秦州城的方向,眼神阴鸷而炽热。慕容檀……本王倒要看看,听闻至亲死讯,你是否还能保持那份令人厌恶的冷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