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名经过精心挑选、擅长隐匿和伪装的叛军死士,带着伪造的紧急军报和“宫信”,利用对秦州外围地形的熟悉,绕过明哨暗卡,悄然接近城墙。
他们选择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用弓弩将绑着密信的箭矢射上了守军巡逻的城头。
几乎是同时,秦州城内,临时帅府。
慕容檀正与魏中原、王靳等将领商议如何应对叛军的下一波攻势,以及如何解决日益严峻的粮草问题。众人皆是眉头紧锁,气氛压抑。
突然,赵整手持两支箭矢,脸色凝重地快步走入:“公主,魏将军!城头守军刚刚发现这两支箭,箭上绑有书信!”
慕容檀心中莫名一紧,接过箭矢,解下上面的绢布,魏中原等人也围拢过来。
第一封绢布展开,上面字迹潦草,沾着让人深感不安的暗红色的污迹,而内容同样触目惊心——
“崤山急报!援军于流沙峡遭叛军重兵伏击,血战三日,全军覆没!末将拼死突围报信……”落款是一个模糊的将领印信。
“什么?!”王靳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朝廷的援军是他们坚守下去的唯一希望!
魏中原则是默然不语,他强自镇定,接过绢布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这字迹和印信……似乎有些蹊跷,但情急之下,难以立刻辨明真伪。”
就在这时,慕容檀已经展开了第二封绢布。
这封绢布质地明显不同,像是宫中用帛,字迹也更为清秀工整,却带着一种不祥的急切——“阿姊万安金启:闻秦州困顿,弟心焦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翅……然宫禁森严,屡求不得出。”
“今趁夜潜行,欲往秦州,不料……途中遭遇贼人截杀……弟恐不能再侍奉阿姊左右矣……慕容冲绝笔。”
握住信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绢布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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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的子时,城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和响亮,带着仿佛要将天地都震下来的气势,扶洛带人发起了猛攻。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帅府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无比安静。阶前没有多少将领们走动的痕迹,慕容檀闭门不出,府门则是挂上了素净的白幡。
“她分明已经知道了慕容冲的死讯......”扶洛疑惑道,看样子她应该是在戴孝,可对外却没有任何作战的消息,莫非清河公主真的一蹶不振了?
“小的亲眼看见,清河公主当时看完信久久不语,之后更是直接晕过去了!”
报信的人在扶洛面前复述着当时的情景:“帅府上下一片兵荒马乱,现在没了主事的人,那些将军也定然是沉不住气的。”
他面露窃喜,主公这一招实在管用,两封信就使得帅府上下兵荒马乱,清河公主的伤心绝不似作假,说不定现在还昏迷不醒,卧病在床。
扶洛听了很满意,对方士气大减,估摸着是知道自己孤立无援才不敢出城迎战,那么,敌不动我动。眼下便是一举拿下秦州的最好时机。
帅府内却并非一派他们所想象的愁云惨淡的光景。
“报——!”斥候连滚爬爬冲进来,“叛军……叛军大规模集结,正向我内城四门同时推进!看架势,是要发动总攻了!”
内外交困,消息真伪难辨,而敌军总攻在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慕容檀身上,她的决策,将决定秦州的命运。
分明前几日才刚得知死了亲人,她此时的表情却说不上悲痛或是沮丧,反而无甚情绪,更多的是冷若冰霜。
这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有的定力。
赵整心焦不已,却也暗自钦佩慕容檀,几乎都有些困惑:从看到信的那一日到今天,她没流一滴眼泪。
那时候慕容檀拿着信,脸色煞白如纸。
“公主!”魏中原连忙扶住她,看到她手中绢布的内容,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能!慕容公子在宫中,有王丞相照应,怎会……”赵整当时急道。
“是假的!定是叛军的诡计!”王靳怒吼。
道理谁都懂,但关心则乱。那绢布上的字迹太过逼真,“绝笔”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
慕容檀面上无表情,但她握着绢布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魏中原看着她强忍悲痛的模样,心中揪紧,沉声道:“公主,此必是扶洛攻心之计!切莫中计!慕容公子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
或是连日的劳累,慕容檀昏迷了过去。可她今晨对那两封几乎宣告他们厄运的信只字未提。
是冷血吗?虽说他也对慕容冲的死存疑,可人证物证俱在,又是至亲......他在宫中是亲眼见识到过慕容姐弟有多在乎彼此。
可慕容檀对他的死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漠然,或者说,事不关己。她又穿着孝衣,绝不是不在乎慕容冲的死讯。
听着斥候的报信,慕容檀抬起头,有些涣散的眼眸却比以往更加锐利,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她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准备迎敌。”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谁再敢言援兵无望、扰乱军心者——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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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扶洛望着秦州城头那看似越来越稀疏的抵抗,以及东门方向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逐渐被叛军旗帜占据的垛口,脸上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王爷,东门已破!守军溃散!”前锋传来捷报。
“好!”扶洛大手一挥,“全军压上,入城!活捉慕容檀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叛军如同开闸的洪水,从东门一拥而入,然而想象中的激烈巷战并未发生,城内街道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声抵抗,很快便被扑灭。
“这......怎么回事?”
“没人,根本没有人守!”
“怎么回事?”扶洛觉察到了一点不对劲。
整座秦州内城,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莫说兵卒百姓,连户门都被石头高高围起紧闭着,无一丝人烟。
扶洛在亲兵护卫下,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畅通无阻地踏入城中。
看着两侧紧闭的门户和死寂的街道,他心中那丝疑虑愈发明显起来,空城计?慕容檀这是唱的哪一出?
“搜!给本王仔细地搜!一定要把扶霄和慕容檀给本王找出来!”扶洛下令,声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回荡。
叛军士兵们兴奋地踹开了几间没有压石的房门,闯入民宅、官署,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值钱的东西也早已被搬空。只有一些来不及带走的破烂家什,无声地诉说着撤离的仓促。
“王爷,不对劲啊……”副将策马靠近,低声道,“这城里太安静了,一个人都没有,像是……像是早有准备。”
扶洛眉头皱起,心中那丝不安再次升起。他勒住马缰,环顾四周。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更衬得这座空城死寂得可怕。
就在这时——
“咻——啪!”
一道耀眼的红色焰火,突然从城中心的位置冲天而起,在暮色中炸开一朵绚烂却充满不祥的光花!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类似的焰火信号!
“不好!中计了!”扶洛脸色剧变,厉声大喝,“快!退出城去!”
但为时已晚,只听“轰隆”、“轰隆”接连巨响,他们入城的东门方向,突然落下数道沉重的铁闸,将退路彻底封死,与此同时,两侧屋顶上、巷口阴影里,骤然冒出几道身影!
魏中原手持长枪,立于主街尽头,声如洪钟:“扶洛逆贼!尔已中伏,还不下马受缚!”
王靳率领伏兵从两侧杀出,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陷入混乱的叛军,众人抵御不及,纷纷落马。
更可怕的是地下街道的青石板突然传来地震般的震颤,尽头的道路被掀开,黑衣杀手如同鬼魅般钻出,专挑叛军将领和传令兵下手,短刃毒镖,狠辣刁钻,瞬间让叛军的指挥系统陷入瘫痪。
“稳住!结阵!向外冲!”扶洛又惊又怒,挥舞长剑格挡箭矢,指挥亲兵试图稳住阵脚。
然而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陌生的环境,神出鬼没的袭击,加上退路被断的恐慌和将领接二连三被杀,让这些原本精锐的叛军士兵变成了无头苍蝇。
城内城外,瞬间陷入一片混战!
扶洛被困在长街中央,四面受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士兵被分割、被歼灭,怒火攻心,却又无计可施。
“谁——!给本王滚出来!”他状若疯癫,朝着空无一人的屋顶嘶吼。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唤,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高处响起:
“北海公,别来无恙?”
扶洛猛地抬头,目光上移至城内一座最高的钟楼之上,慕容檀一袭素白披风,持刀迎风而立。
她没有扶洛想象中的崩溃和绝望,甚至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悦,反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着他们,仓皇逃窜。
“你……你没……”扶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没疯,也没垮。”慕容檀指尖解开披风系带,白衣猎猎作响,如同飞鸿飘向天际。夕阳在她的战甲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慕容檀手中刀锋斜指地面,俯瞰着下方如同困兽般的扶洛。
“我要是走了,谁来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