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仪式举行完毕,皆川照与近藤留美一同走下来,并肩共持着一柄长长的火具,将宾客桌上的烛台逐次点燃。
阮雪舟坐在人群中,看着面前的精致烛台亮起火光。清醒无望的沉沦被时光带走,曾经害怕的场景真正到来,以前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真正参加皆川照的婚礼时,连动用一点演技来面对也不必,他的心情平静得如同秋天镜面般的湖水。
甚至,偶尔也能被婚礼的氛围所带动,他温和微笑,与身边的人错声真诚道:“どうかお幸せに!”
一旁的远山、冬野举起了酒杯,阮雪舟也端起杯子与他们相碰。桐原见状也急急凑上来,玩笑道:“你们几位的婚礼,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参加呢?”
远山和冬野大笑起来,桐原又低声在阮雪舟耳边问:“你还好吗?”
阮雪舟微微一笑:“等冬野或者远山结婚时,我的心情大概和今天也是一样的。”
桐原苍太听到这话,便明白他是以平常心看待,又看他眉眼间只有平和,这才放下了心。
阮雪舟又向另外两个队友笑道:“别理这个人,我看他是自己想在东京也补办一场了。”
其他人顺着他的话取笑起来,桐原打着哈哈,低声与他咬耳朵:“还有心情排挤我,看来你现在那位把你哄得很好嘛,怎么样,有结婚的意愿吗?”
阮雪舟把玩着手里的易拉罐拉环,笑道:“婚礼估计是没指望了,但你如果特别想给我交礼金的话,那直接给我自然也是不介意的。”
桐原大笑:“你的那位到底是什么神奇的人,把我们yuki都带得油嘴滑舌起来了?”
阮雪舟手指比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压低些嗓门,微微回头余光瞟了一眼永岛临,嘴角含着笑:“小声点。”
众人吃喝说笑一番,主宾尽欢,二次会肴核既尽的时候天幕浓黑,不少人还兴致勃勃约着要再去续摊,永岛临婉拒了同事熟人们的邀请,随人群一道出了门,感觉到外面隐有要下雨的架势,他在停车场走了一圈,又从后门回到了宴会厅之中。
宴会厅空无一人,熄了一部分灯,半明半暗。永岛临来的时候没有开自己的车,想要等阮雪舟一起走,散席时人多眼杂,加上阮雪舟被一位导演拉到楼上叙话绊住了走不了,两人便短信里约好一会儿仍在宴会厅碰头,再一同回家。
永岛对着正门的方向坐了一会儿,便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阮雪舟过来了,往后一望,推门而入的竟然是皆川照。
“你跟他现在在一起?”皆川的声音懒散地响起,“公开场合,眼神就藏一藏吧。”
永岛临站起身来,冷声道:“你对别人的事情关注过度了。”
皆川照笑了一声,“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永岛临望着他身后的大束向日葵,忍不住问:“你是故意的吗?这样做有什么意思。”
皆川照以为他问的是这个微妙的日期,便向他走过来,玩味道:“当然是很有趣的,以后他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想起这场婚礼了。”
永岛临只安静了片刻,旋即笑出了声。
皆川照挑眉道:“还笑得出啊。”
“我笑怎么会有这么自作多情的人。”永岛临目光灼灼,“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吧?”
“你知道吗,每年都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满怀希望地围着他转。看这些人希望落空,是最有趣的。”皆川微微抬起头,看向面前身形颀长的年轻人,“该怎么形容呢,就像坐在山顶上看下面的人总是爬到一半时放弃,又或者是守擂的人不断卫冕时的感觉吧——当然,你还是比他们厉害的,不必太难过,能走到他身边,也算有一点本事。”
永岛临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评头论足的人,他曾经对他也算熟悉,也为他的演出笑过喝彩过,但此时的永岛却觉得他很陌生,以至于丝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厌恶。
这个人并不在意阮雪舟过得是否幸福,却希望他能永远被名为“皆川照”的心魔困在原地,永远不会爱上别人。原来那么多的刻意为之,都只是为了满足他那莫名其妙的虚荣心,沉浸在自己动动手指头就能操控他人情绪的幻想里,多么荒谬可笑。
永岛临几乎有些想要挥拳过去,他转了转腕上的手表,想起那是阮雪舟送给他的,稍稍从中汲取了一点安定的力量。
永岛冷静下来,开口问:“这些年,你一直都陶醉在自己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里么?”
皆川轻轻摇了摇头:“你不会比我更了解他。”
永岛临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有着顽固的妄想,说白了也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或许他很享受这种支配者的感觉,但于外人看了,这样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对过往的执念。
永岛临的思绪飘了很远,阮雪舟向他坦白时那句“消磨殆尽”,日界线解散发布会上的成员发言,偶然从学姐处得知的绯闻替换,向冬野探听到的皆川与阮雪舟私下多年互不来往的消息,那些被毁掉的画中无一例外麦田色金发的男孩,甚至还有染了头发之后的Gavin……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拼图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交汇在一起。
再抬起头时,永岛临的眼神中甚至含了怜悯:“你还不明白么,他喜欢的只有年少时的你啊。”
永岛临继续说:“或许曾经喜欢过吧,但真心自然是要靠真心才能维系的,至于后来你的想法和做法,只会让人觉得恶心。那点真心早就消磨完了,你无论再做什么,恐怕在他眼里只是跳梁小丑而已。”
皆川沉默下来,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永岛知道自己踩中了他的痛处,这种自认为是天之骄子的人,最受不了自己在别人眼里其实是被鄙夷的。
“其实你心里也更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吧。”永岛往前更进一步,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却像淬了一层毒,“可惜,以后就连阮雪舟也不会记得他了。”
不知愁的年少时,隔着年岁的天堑,阮雪舟注定求而不得,而皆川照也早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夜深忽梦少年事的时候,会惊疑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是自己,但无论如何,都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不必太难过。”永岛临原话奉还,“我只是戳破了你自欺欺人的幻想而已。”
皆川看着眼前的年轻俊朗的男人,从他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内容。
但似乎无从反驳。
是啊,他们曾经是世界上最有默契的两个人,在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人心的同时,阮雪舟又怎么会看不透他呢?
皆川照忽然想起了那个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像的小摄影师,他甚至比永岛临更年轻一些,容貌和性情都有过去自己的影子,幼稚、冲动、难担大任、不够成熟,但他真年轻啊。
当他还是那个年纪的时候,父母家人都指责他离经叛道,舞台下的掌声也远低于他的预期。
那时的他得到的很少,但后来对那时的怀念却很多。
“有意思。”皆川照垂首理了理自己新郎礼服胸口的饰花,“他应该快走过来了,那么,就不打扰你们了。”
皆川照从后门退了出去,永岛临转身坐回原位,方才看不惯皆川照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只想要胜过他一头,凭着一股子不知从哪来的莽劲儿说了一通,切实的情绪则是滞后的,现在才像涨潮似的漫上来,他有种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演讲下台后的感觉,又有几分畅快,还有一点迟来的愤怒。
他低着头想着刚才的事,没等太久,一只温热的手臂便挽了上来。
永岛拉着他的手就势站起来,与阮雪舟并肩往正门走去,说:“回家吧。”
阮雪舟“嗯”了一声,感觉到永岛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是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等烦了吗,不好意思,那个导演啊,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阮雪舟回握住他的手,轻声与他说话,“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应该快要有新的电视剧演了。”
永岛临认真地听着,低头微笑着问:“什么时候啊?”
阮雪舟想了想,“大概在明年的春季档吧。”
两个人手拉着手,闲话着一同向正门走去。
后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个缝隙,露出半个人影。二人牵手离开的背影映入眼帘,皆川照把眼神移开,正看到旁边那束向日葵,有些花瓣因失去水分显得有些萎败。
皆川照把那束花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往外走。他总觉得记忆中好像有个人说过在婚礼上用这花好之类的话,但又不确定这段记忆是否真的存在过。
或许是因为这层模糊的印象,他选婚礼装饰方案的时候,从妻子犹豫不决的两套里随手指了这一套。
那个想要向日葵婚礼的人到底是谁呢,他在脑中列了几个可能的答案,又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哪一任女朋友说过类似的话。他索性不再费神细想,把那束花丢进了酒店窗边的垃圾桶里。
即将离去时,他抬头望见下弦月悬在夜幕上,月华如水,皎洁而柔和。
“没有人会永远记得过去。”他对着月亮自言自语,“你对我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