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被皆川财团包了场,到了晚上这会儿几乎没有别人在走动。阮雪舟和永岛临放心地拉着手走到了门口才终于放开,不是为了避人耳目,而是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
阮雪舟回身去取酒店提供的雨伞,再转过来时就发现永岛临已经先自己向前走进了雨雾之中,步子迈得很大,像在跟谁生气似的。
听到撑开伞的声响之后,他才停在了原地,阮雪舟撑着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让他的头顶有所遮蔽。
雨伞微微倾斜,伞后两个人在晚风中静静并肩走着,一直沉默地走到停车场中阮雪舟的车旁。
“今天这场婚礼,别多想。”阮雪舟轻声说,“我要真真正正谈恋爱,我现在才是在真正谈恋爱。”
永岛临看向他,婚礼进行的过程中,在他记挂着阮雪舟情绪的同时,阮雪舟也在为他会不会心生芥蒂而担心吧?
“我知道。”他说着伸手去碰上他握着伞的那只手,摸上去冰凉,永岛从他手里接过伞折起来,打开车门随手丢了进去。
下一刻,他直接把阮雪舟也扯进车里,掐着他的下巴征伐般地亲吻。
这个吻落下之初有些蛮横,但阮雪舟并没有反抗,永岛的疾风骤雨也渐渐在他乖顺的回应中缓和下来,转为绵长的纠缠,一点点将他淹没。
一吻结束的时候阮雪舟明显有些头晕,靠在椅背上眼神都是散的,但他的目光还是一直跟随着永岛,眷恋而温和。
阮雪舟忽然说:“对不起。”
永岛问:“你道歉做什么,这都是以前的事,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阮雪舟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我遇到你的时候,不是最好的我。”
永岛临心里一软,几乎要脱口而出,没有关系,你所有美好的样子,都早就刻在我心里了。
他曾经以为,如果没有之前那些事,以他原本近乡情怯的心态,他和阮雪舟之间永远也不会有开始。
但听到阮雪舟这句话时,这个想法忽然有所转变,他说:“那就当做,我们是从今天才认识吧。”
迎着阮雪舟盈盈的目光,永岛临向他伸出一只手,进入了角色:“阮先生,我觉得你很不错,愿意今晚跟我回家吗?”
阮雪舟怔了片刻,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说:“第一天认识,就带回家过夜啊。”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他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了永岛的掌心。
永岛临有些得意:“怎么,一见钟情,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阮雪舟笑着点头,“今天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因为他的后半句话,车程忽然显得有些漫长。回到家后,阮雪舟果然兑现了承诺。
餐桌上的蛋糕没有被收进冰箱,但也毫不浪费地,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了主人甜蜜。
情到深处时,永岛对他说:“我总是觉得,好像还没有完全抓住你。有时候会想,你真的是我的吗。”
分明处在支配地位,语气却比谁都可怜。
阮雪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艰难地问:“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他从镜子里看到永岛临在微微失落地摇头。
永岛回答说:“只是有点自信不足。”
阮雪舟身体向后仰,偏头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用气音说:“可怜的阿临。”
永岛临顺势道:“可怜的孩子有糖吃吗?”
阮雪舟无奈地笑:“都这样顺着你胡闹了,还不算吗。”
永岛滑腻的手游移着,捉住脆弱的地方,低声说:“我吃这里的甜。”
没过多久,阮雪舟就抽泣起来:“不要玩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阮雪舟的身体已经清洗干净,只是眼泪还在往下掉。
直到结束,他还是觉得那种被浑身甜腻缠绕的感受挥之不去,永岛临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只好去拉他的手,温声哄着:“不哭了,过生日不能掉眼泪的。”
阮雪舟这才转过身来,卷着被子一点点过来,睡在他的一旁。
永岛揉揉他的头发,轻声说:“睡吧,等白天我们还要过生日呢。我准备了礼物,睡一觉起来就能看到了。”
生日当天的上午,阮雪舟难得起晚了一些。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醒来后虽是一鼓作气坐了起来,却还是困得对着自己床正对面的墙布头一点一点的,眼皮子又打了好一会儿架,这才慢慢清醒。
身侧空空如也,阮雪舟伸手往旁边探了探,被子已经失却了温度。
他知道永岛临今天不上班,下床洗漱过后便开始挨个房间寻找,四处都转过一圈之后,既没有看到人,也没见到什么像是惊喜礼物的东西,他站在房中,一时有些纳闷。
差点要给永岛临打电话的时候,窗外鸟雀的叫声传了进来,在安静的家里显得格外清嫩。阮雪舟在这样的声音里忽然想起他漏掉了自家的庭院,便向庭院与阳台相连的小门走去。
推开那扇门,终于见到了永岛临的身影,以及——一个崭新的秋千架。
阮雪舟望着眼前的一人一秋千,怔了片刻。
家里正对着主卧床的墙面上挂了一幅墙布,是他亲自画的一幅画,层层叠染的茵绿地上,一个小男孩坐着秋千架。
而眼前的这架秋千,除了从一人位变成了两人位,其他的模样都和画上如出一辙。
永岛临静静坐在秋千上,听到门响的声音,转过头来对他笑:“醒了?”
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阮雪舟会意地坐到他身边,问:“这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其实很早就下了订单,那张墙布的存在感很强啊。”永岛带动秋千轻轻荡起来,露出邀功似的神色玩笑着,“有一小部分还是我参与制作的呢,回头你要是发现哪里不太好,哪里就是我亲手做的,多多包涵。”
木工活不是随便就能上手的,那一小部分真的就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阮雪舟的夸奖来得毫不吝啬:“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来自恋爱对象带着崇拜声调的赞许,永远能让男人通体舒畅。永岛临絮絮地说起了他准备礼物的心路历程:“我一开始还很担心,说不定你虽然画了这个,但是并不喜欢呢?说不定你小时候喜欢,现在已经觉得幼稚了呢……”
“是幼稚,但是很喜欢。”阮雪舟低头微笑,“那幅画,我是根据小时候奶奶家附近的一架秋千画的,当然,美化了一点。那一带只有这一架秋千,总是一群邻居小孩排队等着玩。没想到还有看到它再现江湖的一天啊。”
永岛临想象着童年的他,笑道:“让我猜猜,你小时候每次排队,肯定都是老老实实地被挤到后面,别的小孩哭闹着想要多玩,你就让给他。别的小孩说妈妈马上要来叫他回家吃饭了,想插个队,你也让给他。就这么不争不抢的,最后排到太阳下山才勉强能玩上一回。”
阮雪舟一下子笑了:“这猜得也太具体了点。”
永岛临揽了揽他的肩膀:“因为你就像是这种人啊。”
阮雪舟微笑着说:“没关系,以后就可以独占了。”
永岛临起身,绕到身后去推着他轻轻荡起来,看他沐浴着阳光颇为惬意的样子,笑着问:“就是因为这种情结,才把它画到墙布上每天看着吗?”
“唔,不全是。”阮雪舟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也没什么可在永岛面前遮掩的,说了出来,“小时候,有位亲戚来看我,在我身后推秋千,听我说自己最近的事。我以为她一直站在后面,就喋喋不休地一直讲,后来回头看,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那一瞬间的失落感,过了很多年都还是那么鲜明。
阮雪舟换了轻松些的语气:“这幅画的灵感是从这件事里来的。后来觉得墙壁空空的不好看,自我感觉这张画配色还不错,就弄到墙布上挂进卧室里了。”
永岛临在他身后安静地听他说完,才说:“好像没有完全说实话。”
阮雪舟扭过头来,永岛临也低头看向他,过了一会儿,阮雪舟就在永岛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终于说:“好吧,这位亲戚其实是我妈妈。”
虽然在他说之前,永岛临就有所预料,但实际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过。
小孩子等来了许久没来探望他的母亲,一边荡着自己喜欢的秋千,一边找着话题与妈妈亲近,满怀兴奋之情。
可只有背后的一轮落日在听他说话。
在他回头之前,他还是幸福的。
永岛临停下推着秋千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问:“来东京之后,还有过联络吗?”
阮雪舟看他脸色沉重,笑了一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永岛摸摸鼻子:“成名之后亲生父母突然找来勒索什么的,山口百惠的父亲那种剧情……”
“她不是那种人。”阮雪舟低头笑,“2011年到上海开演唱会的时候,和她见了一面,还有她后来新的家庭。”
永岛问:“不是那种的话,就是要弥补了。他们想把这些年亏欠的都补偿给你?”
阮雪舟点点头:“但其实我并没有怪她。人生本该有很多可能性,替那种前夫收拾完烂摊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且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缺,所以,也不需要什么补偿。”
说这些话的时候阮雪舟背对着他,声调也淡淡的。永岛从后面握住他扶在秋千架上的手,有些怅然,像问他又像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真的什么补偿都不需要吗?”
2011年的时候阮雪舟已经出道数年,和永岛现在差不多年纪,不再需要父母的疼爱,衣食无忧,名利双收。
他自然是不缺钱,也不缺粉丝的追捧迷恋,但情感层面缺失的东西太多,化成一把沉甸甸的心门之锁,别人进不去,他自己也出不来。
阮雪舟回过头来,对他绽开一个笑:“当然。”
阮雪舟把画挂在床头,时时提醒自己,人与人的交往中,有些东西,如果别人不愿意给,那么不必强求。
但这条处世哲学,在永岛临面前似乎是不管用的。
永岛强硬地闯进他的世界,打碎他原本的秩序。他的爱仿佛是挥洒着用的,不仅自己如此,还一遍遍地告诉他——你可以对我任性要求,你可以向我索取更多的爱。
这样捧给他的热乎乎的心意,阮雪舟最初面对时无所适从,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他也开始告诉自己,就再放开一点,也再多爱他一点吧。
阮雪舟回握住永岛的手,感受着这种触手可及的温暖,说:“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已经什么都有了。”
以后他再过生日,不会再记得是谁在这附近举办了婚礼,只会记得他从这天开始,一回头,就能看到喜欢的人。
永岛低头吻了吻他,轻声道:“好,不管别人了。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阮雪舟的眼神总是很清澈,显得他整个人仿佛是一张干净的白纸,等着人来涂写。永岛临定定地望进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生日快乐。”
今年阮雪舟生日的长寿面,自然是由永岛临下厨做的。
永岛临是个颇为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平常若是遇到了他觉得适合阮雪舟的东西,非年非节也一样会买下来送给他,除此之外,旁的能为家中增些情致的家居用品,他也不时随手添置。
吃东西更是精心按照时节来,不同于阮雪舟对做饭三分钟热度的兴致,永岛临一直很喜欢做饭,平日里的一粥一饭,都没少经他花心思料理。
这碗面是拿鸡汤煨的,鸡汤熬得火候刚好,香醇浓郁的气味氤氲在生日蜡烛的火光里。
一桌两人,碗筷成双。
生日,其实也不过是一年中普通的一天。
阮雪舟闭上眼睛,祈祷这种平静而欢喜的幸福生活,能够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