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唱和贝斯手都愣在了原地,他们做好了前辈勃然大怒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阮雪舟竟然这般不以为然,只说了一句“是又怎么样呢”。
阮雪舟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两个人,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再次冷静开口说:“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就是自己的。”
两个后辈被他的这种漠然所震慑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经过这一波折腾,阮雪舟也失去了再慢慢与他们遮遮掩掩打太极的耐心,直接戳破道:“刚才说,其实不只是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更多的是压力大……是因为写歌的事吧。”
年轻人的心思不难猜,稍微回忆一下那天在樽见家里看过的资料,对一对里面的时间点,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主唱认命地点了点头:“是。”
阮雪舟取过门口大衣,一边整理着装,一边淡淡道:“我知道了,这方面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事务所可以帮你们转变路线,不再加深原创的标签,唱别人写的歌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关键还是看怎么演绎。救急的话,我可以先为Zale写一首……”
日界线的歌也分为两种,向音乐制作人买的成品和成员自作曲。在前成员桐原苍太退团之前,团内的分工基本上是:阮雪舟谱曲编曲,皆川照或桐原苍太填词,如有rap部分,词则由冬野慎太郎来写,编舞是远山大哥的专长,最后真的搬上演唱会表演时,舞台设计由阮雪舟和桐原主导、全员讨论而成。
如此,才呈现出了一首又一首广泛流传的经典。
阮雪舟的作曲能力在樽见事务所里也是拔尖的,旋律无国界,这一点也是助力他爬上顶端的因素之一。他偶尔也会写歌赠给事务所的其他团体,但数量非常少,所以主唱和贝斯手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流露出些许惊喜。
阮雪舟穿好大衣,站在门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等你们做了决断,再来找我要。”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看这两个后辈,径直离开了这座房子。
*
永岛临把之前拍下的和那天在阮雪舟家拍的照片统一处理了一下,合在一起加以文字煽动,影影绰绰就是一个能登堂入室的虚构情人。他弄了一个匿名的邮箱,准备发给Gavin。设置定时发送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了雷电声,他手不由得一抖。
他离开电脑前,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气候,自言自语道:“天气好差。”
不过天气再差,只要路上还能走,他还是会出门去往阮雪舟的家,因为,今天是上次约好给他画画的日子。
他再度看向屏幕上的邮箱页面,这个计划到这里终于算是基本完成了,等Gavin收到邮件后,必定会去找阮雪舟算账,永岛只需在他家门口守株待兔,静观其变,看他们如何收场便是。
也许Gavin会把照片摊牌给阮雪舟看,也许阮雪舟会认出拍照的人是谁,但永岛并不在意。如果真的被供了出来,他也只会残忍地再添一把火,让被Gavin抛弃后的阮雪舟知道自己的蓄意接近也是为他准备好的陷阱,效果岂不是直接翻倍。
今天窗外风雨交加,但在真正的暴风雨来临之前,这幅画的时间,大约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的平静相处了。
永岛临叹了一口气,由爱而生恨啊,嫉妒与憎恶的底下,是狂热绵长的迷恋,即使不需要拍什么东西了,他也不会再放过任何能与他共处的机会。
永岛临关上电脑收拾准备出门,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已经毫无牵挂,可以前去专心地享受他最后的“晚餐”。
走到阮雪舟家门口时,他认出了他的车,没有熄火。他走过去敲了敲窗,车窗降了下来,阮雪舟果然坐在车里。
他把座椅往后放了一些,卸了力气软软地靠着,眼睛周围像是揉过,微微发红,不知道为什么呆在这里没有进家门,神色看着很疲惫,整个人有些懒懒的样子,这种时候显得他身上的距离感格外的强。
阮雪舟向他看过来,疑惑地问:“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
永岛临一下子笑了,说:“我们约了今天画画,你又忘了?”
阮雪舟无奈地笑了一下,大约是因为累了,那笑意很淡,他说:“啊,我的记性真的越来越差了。”
永岛临在他的默许下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静静陪他坐了一会儿,突然正色道:“你不会是患上了抑郁症吧?听说抑郁症对人的记忆功能损伤很大,如果真的有苗头,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尽早去看。”
“应该只是单纯的年纪上来了的缘故吧……”阮雪舟轻轻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有抑郁症呢,我每天都过得很……很开心。”
然而,他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调已经略显哽咽。
他敏感脆弱的一面露出了一道可供窥探的缝隙,永岛临心中刺痛,左手不觉搭在他小臂上,关切道:“你……雪舟你怎么了?”
阮雪舟很快就收回了方才短暂的失态,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永岛临慢慢收回了手,相对沉默了良久,他才又听到阮雪舟说:“你有烟吗?”
永岛连忙翻找起来,他基本不抽烟,但偶尔与男性上司们出去应酬,不免也有些需要敬烟的时候,会随身带一些。他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了半包烟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阮雪舟点烟的姿势非常生涩,一看就不是老手,勉强点着了火,他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永岛临忙不迭拍着他的背,见他稍稍缓过来些,才说:“既然不会抽烟,怎么还要抽。”
阮雪舟又咳了两声,淡声说:“就是想试试,所谓的刺激。”
永岛看他咳得脸色苍白,突然很想抱住他,但却没有这个资格,只能沉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聊聊,或者你朝我发泄出来也行,别这样一个人憋着。”
阮雪舟抬眼看了看他,低声说:“没有什么……一件很早就有预感的事情,突然被证实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忽然问:“永岛,你追星吗?樽见系,或者别的。”
永岛临心一惊,说谎道:“不…我没追过。”
阮雪舟半侧过身子靠近一些,问他:“那…从你的角度看,你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吗?”
永岛临从未想过,阮雪舟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许多的时光与词句碎片从记忆深处涌上来,依然炙热滚烫,但在这个紧要的当下,却似乎无论怎么组织成话语,都显得有些苍白。
阮雪舟眼里期待的光在他的沉默中一点一点暗下去,他坐回原位,望向窗外的雨,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自嘲,让人觉得他很渺远,仿佛这世上的一切事物对他来说都是虚幻的,都与他没有什么关联。
“当然是有意义的。”
永岛临伸出双手,扶住阮雪舟的肩,把他扳了过来,让他重新面对着自己,他的声音低沉而清冽,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其事。
“雪舟,你抬头。”
“‘一生懸命’地给这个世界带来快乐,怎么会没有意义。”
“你是很多人的力量源泉,最初被揣测不能在自己的业界立足的人,在日本努力生活的外国人,暂时处在孤独时期的人……还有许多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总会有觉得枯燥无味的时候,但你和日界线永远是闪闪发光的。不是只有你需要他们,更多的时候,是他们需要你,因为爱别人也是一种情感需求,而你值得被爱,填补了心中的空白。”
“当然,最喜欢时的心情会被时间冲淡,心境过去了就很难再回来。每个人都要面临这件事,哪怕比你厉害千百倍的世界级巨星,也没法阻拦时代更迭。”
“可是存在过就是存在过。即使后来被忘记了,你在他们记忆深处也还是美好的。他们喜欢你的每一个瞬间,一定都有一生一次难以复刻的心情。”
永岛临与他讲了很多,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触动情肠,直到那种疏离寂寞的氛围渐渐从阮雪舟身上退去,变回平时那个看上去仿佛永远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的完美符号。
阮雪舟微微动容,他清浅地笑起来,对永岛说:“谢谢。”
过了会儿,他感叹道:“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算上Jr时期的两年,做アイドル这行都有差不多十七年了,现在突然想这些做什么。”
永岛想逗他笑一笑,说:“一路走来,虽然也有很多不容易,但也收获了很多吧,感情啊,经验啊,成就啊,哦对,还有钱。”
阮雪舟也释怀地笑道:“是啊,用你的话说,钱握在自己手里,什么不容易都减上了一层。”
永岛临见他缓和过来,便探问道:“所以,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阮雪舟想了想,只淡淡说:“事务所三十多年前有个前辈跳楼自杀,今天别人又提起了这件事,有些唏嘘罢了。”
时间不早,永岛临看出他今天疲惫,便不再要他画画,两人一起出去吃了顿饭,永岛就先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永岛做了一个决定。
或许是因为今天和阮雪舟的对话,让他找回了最初喜欢他时的心情,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非常幼稚可笑。
他想取消邮件,取消这个计划,和谁恋爱都先随他去吧。他还想做阮雪舟的朋友,留恋这种能陪在他身边的感觉。
原来只要一见到他,心疼与怜爱就还是会占据上风,他希望以后当阮雪舟如果再有低落的时候,自己还能与他说上话。
一回到家,永岛临便直奔书房,准备把那封邮件撤销掉,照片也都彻底销毁删除,却在打开邮箱页面时整个人定在了电脑前。
或许是因为太急着出门,他没有留意到这封定时邮件的日期错设成了今天——
邮件已经被发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