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樽见事务所会议室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旗杆,旗子在风中摇曳翻飞,被吹成各种形状,先是卷起,继而又散开,循环往复。
阮雪舟移回视线,在一室压抑而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中,再度看向他的队友们——
冬野已经是双眼通红,见他望过来,不愿被看见自己这样子,抱着手臂转过身去。远山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皆川照则抱着臂坐在椅子里,他仿佛拥有天生的领导型人格,仍是那一副决策者的样子。
远山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桐原离开,原来已经三年了,那时候我们一致对外说的是要四个人继续带着日界线走下去,皆川,你忘了吗?现在你也说要退到幕后去,我们的团还有存续下去的意义吗?”
远山年纪最长,其他成员一向敬他是大哥,连皆川照也稍稍缓和了语气,慢条斯理地重新陈述他的理由:“很抱歉,我食言了。皆川财团只有我一个继承人,这是一方面,另外,从我个人角度上来说,我也对于这么多年来在幕前活动的偶像生涯感到厌倦了,想回过头来专心在投资和商业上。退出日界线这件事,同样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关于团队的问题,我觉得如果勉强继续下去,日界线也就不再是日界线了,所以我的意见是——直接宣布解散。”
只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傲慢,不是语气所能遮掩的。冬野慎太郎脾气本就暴躁,听完皆川照的这番说辞,怒急攻心,当即就踢翻了旁边一个椅子,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说得轻巧!”冬野怒斥道,“人生有几个十五年啊,日界线难道是你一个人的吗?”
远山怕他真的与皆川动起手来,过来拉他,冬野仍然气呼呼地,甩开远山,对皆川说:“真可笑,我本来还以为你叫我们来是要讨论十五周年演唱会的事呢。”
他说着一把拿走了阮雪舟手边的笔记本,摔到了皆川照的面前。内页露了出来,里面是阮雪舟整理的演唱会舞台设计笔记,如今只显得讽刺。
十五周年的演唱会要如何别出心裁,才足以回报一直支持他们的粉丝呢?阮雪舟和冬野、远山私下里许多次兴奋地商量,不时为谁涌现的新灵感拍案叫绝。他们还有那样多的创意想要在演唱会上实现,一年不够,还想要很多次现场来盛放热爱。
因而此刻,比起即将面临的利益损失与事业变更,更受伤的无疑是情感层面。
人生中一大半的岁月都已经献给了这个团队,习惯了在名字前面冠以团的名字,习惯了各种真心或假意的“为了日界线”的说辞的环绕,习惯了把这个团队当做精神寄托。
每个人都为这个团队牺牲过,也因在这个团队中而得以获益过。成员之间掰开揉碎自身融为一体,达成了一种超越普通好恶的人际关系。
日本男子偶像团体演艺生涯的生命力很长,有些团体可以持续十年乃至二十几年,直到为人夫为人父依然以各种形式活跃在荧幕上。
他们本以为自己的团也会是这样,从毛头小子一群,到承担起男人的责任,或许会逐渐把舞台让给更年轻鲜嫩的身影,但他们的名字仍然总是写在一起的。
五千多个齐头并肩的日夜一去不复返,曾经是众人称羡的羁绊,心中最深的底气,一起走出低谷,站上金字塔尖,原来也逃不过要被风吹成散沙一盘的结局。
尽管面对着冬野的怒火,皆川照依然面不改色,他作出的决定一向经过利益考量,没有收回成命的时候。
一直低着头沉默的阮雪舟轻叹了口气,说:“我同意他的决定。”
冬野脾气上来,冲着阮雪舟也一并发起了火:“你说什么,你不要每次都顺着他!难道你也早就想解散?!”
“我不是顺着谁。”阮雪舟艰涩地开口,心情无异于被要求杀死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只是,解散这句话一说出来,一切都变味了。我们几个人难道非要闹到一地鸡毛的局面吗。”
冬野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仍旧气结,背过身去生闷气,不再理他。
室内一时静得可听落针,只有呼吸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在心脏上。
最后还是远山优志开口打圆场:“皆川,团队不是你一个人的,但你也是这团队的一部分。大家先回去冷静一下,再想一想这件事,看看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处理方法。”
话已至此,冬野也稍冷静下来,胡乱点了点头先行离去,远山紧随其后,轻轻掩上了门。一时间,会议室里只剩下阮雪舟和皆川照两个人。
阮雪舟起身,打算去把冬野弄倒的椅子扶起来。那面墙上挂着一个相框,被飞来的椅子弄歪了。照片里的日界线还是全员具在,身穿夏装的几个少年人站也不肯好好站,你搂我我抱你歪歪扭扭地挤成一团。
照片里皆川照的手臂搭在他肩上,染成麦田色的蓬松金发在太阳下很惹眼。
皆川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阮雪舟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但他没有回头。就这么站了一会儿,阮雪舟淡淡地问:“还有别的原因,对吗?”
皆川照似乎退远了一些,声音低沉:“嗯,我准备结婚了。”
阮雪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眼底无波:“那很好,恭喜你。”
皆川照就站在门边上,这个距离让阮雪舟可以刚好看清他眼角遮掩不住的细纹与疲态。
阮雪舟走过去,轻微点了下头,示意他让一让,说:“我要出去了。”
成年人总是默契地对情绪收放自如,等到了中午赶去XTV电视台录制团番时,身边的工作人员没从现场谈笑自若的四人身上看出任何异样。
仿佛还是那个没有裂痕、并肩前行的团队,感情甚笃,无坚不摧。
结束工作回到家时,阮雪舟灯也没开,便把自己抛在了沙发上,脸埋在软枕里,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
上午突逢事业上的变故,接下来又强颜欢笑工作绷了一天,他只觉着前所未有的疲倦和迷茫。
手机却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阮雪舟趴在沙发上,打开屏幕去看,是Gavin发来的,问他今天是否要画画。
阮雪舟叹了一口气,回复他:“不必了。我以后都不再需要画画了。”